程云秀原本抓着柳浅音的头发,此时沈鸣鸢到来,还未等任何命令出口,她已经立即收手,肃立在沈鸣鸢的身后。 前一刻的她还杀意毕露,下一刻却已经乖巧如羊。 柳浅音重获自由,噙着眼泪从地上爬起来。 头发散落了一绺,衣裳也被扯得凌乱不堪。她虽然颇为狼狈,但依稀还能看出昳丽的眉眼。此时一哭,更显得楚楚动人。 柳浅音对沈鸣鸢出言不逊,却被沈鸣鸢逮了个正着。她身边那几个附和抱团的贵女见了正主,各自心有戚戚地闪开。 只有柳浅音,恨得沈鸣鸢牙根痒,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沈鸣鸢,管好你的狗,不要让它乱咬人!” 沈鸣鸢是柳皇后的女儿,就算身负军功,也得听从柳家的命令。柳浅音见过这个女人在柳家人面前谦卑的样子,料到她会独自吃下这个闷亏,此时嘴上更是不留情面: “沈鸣鸢,今日之事,我一定会告诉父亲和姑母,咱们走着……” “啪!” 一巴掌落在柳浅音的脸上,这一次却是沈鸣鸢出手。 她是练武之人,这一巴掌更是运足了劲力。巴掌刚落,柳浅音的脸上就浮起五道红痕。 她身份尊贵,娇生惯养,从没有受过这等委屈。 如今挨了沈鸣鸢一巴掌,整个人都是懵的。 眼泪从红肿的脸颊上划过,她怔怔地问:“你竟敢打我?” “程参将是守土功臣,你出言不逊,其罪之一。本宫是当朝公主,你言语冒犯,其罪之二。侮辱功臣,冒犯天家,若是抓去判罚,打你二十杖都是轻的。” 沈鸣鸢的声音毫无感情。 “如今你我在皇宫禁苑门前,天家威严之下,本宫不想多生事端,便放你一马。你跪下磕三个头,此事便算过去,本宫不再追究。” 冷漠的声音萦绕在耳边,柳浅音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 沈鸣鸢出征之前常来柳府行走,虽是当朝公主,对她的父亲兄长却是毕恭毕敬,更不必说在柳皇后面前,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如今刚刚领兵两年,怎么就变得这样凶悍泼辣,不讲人情? 可是她所言却是不错。如果是一个毫无特权的人,这样在宫门前大闹,早就被一旁的禁军侍卫拖去打死了。 她能这样飞扬跋扈,纯粹是仗着家世尊崇,满朝不敢跟她过不去罢了。 她在家中连祠堂都不曾跪过,现在沈鸣鸢让她跪下磕头,这是何等的羞辱? 可是现在的沈鸣鸢,像一簇明媚的火焰一样站在那里。她心中就算再羞愤,也生不出违抗之心。 她咬着嘴唇,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却不得不提起裙摆,跪在沈鸣鸢的面前。 “臣女柳浅音,冒犯六公主,还请恕罪!” 一边小声说着,她一边俯下身子,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地板上。 宫门外人来人往。赴宴的宾客、值守的侍卫、来往的随从,龙蛇混杂,熙熙攘攘。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柳浅音跪在沈鸣鸢的面前,赔罪磕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越是这样想,她的心中越是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将面前的石板洇湿一片。 柳浅音和官家女眷同来,并未和父亲哥哥同行,这个时候没人能给她做主。只有一个同行的嫂子卢想楠,因为有事交代车夫,所以落在了后面。 宫门处围了一堆人,吵吵嚷嚷的。卢想楠远远地看到,心中好奇,快走几步上前去。 刚刚分开众人,来到宫门前,看到自家小姑子跪在地上,正给她的弟妹磕头。 卢想楠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卢想楠是卢绍尘的二姐,也是礼部侍郎的夫人、柳浅音的嫂子。 未出嫁时,她就很宠爱自己的宝贝弟弟,嫁到柳家之后,跟柳浅音关系也很好。她知道柳浅音心中恨极了沈鸣鸢,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家的大小姐竟然跪在了沈鸣鸢的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出言询问,沈鸣鸢已经不屑地叱问道: “你们柳家这般没有家教吗?作威作福的时候不见你忌惮,怎么赔罪的时候反而没声了?” 柳浅音忍着哭腔,低头再拜。这一次她提高了声音: “臣女柳浅音,冒犯六公主,还请六公主恕罪!” 这一次声音洪亮,卢想楠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匆匆忙忙来到沈鸣鸢的身边,拉住沈鸣鸢的胳膊,皱眉嗔怒问: “弟妹这是做什么,浅音就

算言语有失,也不能遭受如此折辱吧?” 沈鸣鸢原本是垂目看着地上的柳浅音,此时被卢想楠拉住胳膊,她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卢想楠一眼。 卢绍尘和沈鸣鸢成婚之前,一直和柳浅音关系匪浅,也一直被卢家内定为卢绍尘的妻子。 只是和沈鸣鸢的婚事是皇后亲自定下的,这一家人不敢违逆皇后,只能各种为难沈鸣鸢。 卢想楠没来得及了解事情始末,就已经替柳浅音求情,可见心中偏私,早已经到了枉顾事实的程度。 她不说话还好,她话一出口,沈鸣鸢就讥笑了一声。 “原来二姐也在此处。柳姑娘缺少管教,二姐领回柳家,可要好好调教,不要让她再说出那些市井泼皮一样的肮脏话语。否则,还有哪家公子敢上门求娶呢?” 她们刚刚冲突,所言所行原本没有引来太多目光,很多人都不知道柳浅音到底如何得罪了沈鸣鸢。 可是沈鸣鸢如今戳破柳浅音所言,柳浅音出言不逊、缺少教养的名声就被众人所知,她在京城贵族之间,势必声明扫地。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纵使家世显赫,也必然会影响日后的婚嫁。 卢想楠的脸色变得惨白。她如果再出言制止,还不知道沈鸣鸢会说出怎样的话来。 但她毕竟是柳家的儿媳妇,若是此时不出言相帮,又会被柳浅音记恨上。 她僵在当场,不知道如何进退,沈鸣鸢却又开口了:“二姐这话真是是非不分,柳浅音出言羞辱本宫也就算了,本宫不跟她一般计较。可是——” 她话音一转,声音变得冷厉而威严。 “程参将是于朝有功的将军,不仅出言羞辱,还言辞龌龊,不堪入耳,难免不让将士寒心。若不重罚,又怎能换得边关将士忠心耿耿、守卫疆土?” 沈鸣鸢当众惩处柳浅音,在场众人不明就里,多少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大动干戈。 然而听闻此言,得知柳浅音侮辱功臣,很多武将和家眷顿时站到了沈鸣鸢的这一边。 大盛这几年越来越显露重轻武的苗头,将士在外浴血奋战,却不及京中臣安坐高堂、写几篇锦绣章。 柳浅音父兄皆是臣,更是打压武将一派的始作俑者。 这些武将对他们早有微词。听到沈鸣鸢所言,他们私下也议论纷纷,对沈鸣鸢的行为加以赞同。 沈鸣鸢一句话噎得卢想楠语塞,一时半会不知道如何应对。 沈鸣鸢把她拨到一边,迈上两步,停在柳浅音的面前。 “柳浅音,这第三个头,你不必再向我磕了。” 柳浅音如临大赦,刚刚准备起身,却听到沈鸣鸢话锋一转: “为与南梁缔结盟约,这两年来,天枢军牺牲将士共五千一百四十二人,重伤七千五百二十一人,轻伤无数。你这最后一个头,为他们而磕,日后每逢清明中元,也要设坛祭奠忠烈将士,你可明白?” 说着,她斜斜睨一眼卢想楠:“二姐,本宫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卢想楠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沈鸣鸢嘴上说着饶了柳浅音,却非要柳浅音磕满三个头,这最后一个还是为那些底层的蝼蚁。他们也配! 她刚要再劝,人群中却传来洪亮的声音。 “公主深明大义,为死难将士做主,卑职拜服!” 声音雄浑洪亮,一听就是个武将。 此言一出,很多饱受冷眼的武官,也齐声道:“卑职拜服!” 形势如此,卢想楠也不能再说什么。柳浅音也只能一边哭,一边高声道:“愿英灵安息,江山永固!” 她碍于沈鸣鸢威严,重重磕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 眼神却变得冰冷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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