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屋中桌边坐下,不时拿眼去瞟睡在床上的司意兰,确认数次之后,发现司意兰似乎真是睡着了,紧紧提着的心这才稍微放松了几分。
眼看月上中天,时辰已晚,宋郁守着桌上那一灯烛火,直守到上下眼皮打架,这才站起身,取过壁上悬挂着的长剑,掌风过处,烛火顿时熄灭。
他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仔细又打量了几番司意兰,见司意兰犹自沉睡,这才双手抱剑,和衣躺在床沿。
小半个身子悬空,这睡姿其实极不舒服,但宋郁宁愿睡得不舒服,也要与司意兰保持一尺半的距离,因此两人中间白白留空了一大片床铺。
宋郁手握剑柄,心想:如果这变态半夜发难,那就一剑刺死他,绝不能让他再得逞。
他这么想着想着,夜色越来越深,睡意也越来越浓,渐渐的,他眼中炯炯的光芒消失,脸上警醒的神色也慢慢褪去。
窗外传来山风吹过林梢的声音,宋郁终于捱不住,两眼一闭,陷入沉眠。
宋郁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仍旧是漫无边际的芦苇,芦苇丛边,却是一汪碧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
清风吹过,将芦苇吹得微微弯腰,芦草青绿,芦花白如霜雪。
他在水边漫步,芦花轻柔地擦过他脸庞,留下露水的痕迹。脚下泥土湿润,衣衫下摆已被水汽打湿。
自己这是要往何处去呢?
他抬起头,见前方隐约有个人影,他走近了几步,却见那是一个白发老翁,蓑衣斗笠,正端坐在水边,手持一杆细长青竹,似是在垂钓。
等他看清那老翁面容,不由得又惊又喜:“师父?!”
那老翁转头,眉目慈祥,童颜鹤发,神采奕奕,他笑着朝宋郁招手:“是郁儿么,快过来。”
宋郁忙大步上前,来到老翁身边,撩袍跪倒:“徒儿拜见师父!”
老翁呵呵一笑:“我明明叫你二十岁生日一满,即刻返回藏凤谷来找我,你怎的不来?”
宋郁忙说:“路上有事耽搁了,还请师父恕罪。”
老翁笑道:“那也就罢了。我且问你,南天飞凤你修炼得怎样了?”
宋郁很是赧然:“徒儿愚钝,自四年前出谷之后,虽然时时参研心法,却终究不得其门而入。”
老翁佯怒,手中钓竿转了个方向,在宋郁头上一敲:“胡说!明明是你偷懒,不愿勤加修炼!”
宋郁低下头:“是,是徒儿偷懒,请师父恕罪。”
老翁叹了口气,道:“承央自幼不愿习武,殇琦我又不忍心……只有你是修炼南天飞凤的最佳人选,可惜,可惜,你竟然不愿意。唉,你若不愿意,那南天飞凤这门盖世绝学,就要从我手上断绝啦。”
这句话好生熟悉,似乎是在哪里听过,但宋郁一时想不起来。
老翁看着眼前这片蓝天碧水,喃喃道:“纵使炼成了无敌于天下的神功又能怎样呢?纵使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又能怎样呢?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终究……”
老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宋郁说:“你既然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南天飞凤,这名字听起来多么自在高贵,却不知盘旋于九天之上的神鸟,天地与日月同寿,无死无生,是多么孤单的一件事啊。”
宋郁见老翁神色怅惘,心中不禁有些自责:“是徒儿叫师父失望了。”
老翁摇了摇头,站起身来,随手一抛,将手中钓竿扔向水中,啪嗒一声,水花四起,荡起圈圈涟漪。
他转身走远,口中哼着一曲小调,荒腔走板,却不知出自哪里。
宋郁站在原地,注视他远去,蓦地,水边大雾忽起,不过眨眼之间,四周俱是白茫茫一片,再也看不到老翁的身影。
只听到那不着调的小曲声依旧回荡在不远处。
师父在唱什么?
宋郁侧耳细听——
江南好,飞花十里,只恨春衫少;
红袖招,年少风流,终究江湖老……
曲声渐渐远去,余音袅袅,终至悄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