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泽内心冷汗直流,不愧是葵娘,竟是比阿母还要厉害,刚刚自己差点就将程家小女娘的嘱托统统仍在脑后,一股脑全部交代了。
殷泽想起程家娘子在自己面前哭的肝肠寸断的模样,那个时候若是自己不答应,这程家女娘扬言就要一头跳下这山崖处,自己这人岂不是白救了?
殷泽挠头,况且这女娘说的也属实没错,这衣裳几近全毁,自己差不多也算是看光了程家女娘,确实要担起一部分责任来的,不然,若真如程家娘子所说,她在程家处境如此艰难,回去了,怕也是没什么活路了。
“程家娘子莫哭,我答应便是,待回去,我将此间经过和你的困境苦楚禀明了我阿耶阿母,他们定也是深明大义的,不日应该就会去程府向令尊令堂提亲的。”
“不可!”程家娘子揪紧披在自己身上的男子外袍,惊叫出声。
“不可?为何不可?若是不说明缘由,怎么请父母长辈出面说亲呢?”
“别……别哭啊,我,我错了,我不说了,不说了,你别哭啊……”面对殷泽一连串反问,程家娘子哭的更凶了,这下殷泽更是慌了手脚。
环视了一周,想找绢巾给女娘擦个眼泪,发现自己随身带的东西都在自己的马匹上,当时情势紧迫,自己也没仔细看,随手骑上一匹马便出来了,这马鞍上空空如也,别说是绢巾了,连麻绳都没得一条。
再抬起自己衣袖准备递过去时,发现自己也仅仅是身着里衣,不行不行,于礼不合,于礼不合,殷泽又慌忙放了下去。
虽然自己有两个姊妹,但从小到大也没见她们哭过啊,家里的女娘一个比一个刚强,甚至自己祖上还有过女子因军工封爵的嘞!
殷泽属实是没见过这种场面,着实有些不知所措了。
到最后,殷泽就像是犯错被现场抓包的孩子,手足无措下还硬生生生出一种惊慌失措来。
殷泽无奈叹气,“好了,你别哭了,既然如此,我答应你不说便好了,那我自行想办法吧。”
“你看天色也渐渐暗下来了,咱们算是出来的够久了,应该准备回去了,不然再迟一会,那就更不好交代了。”
程家女娘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起身,亦步亦趋的跟在殷泽身后,上马。
“程娘子失礼了。”泽道了句抱歉,翻身上马,将程娘子环在怀里,便扬鞭策马踏上了回程。
如葵看着跪在正堂的阿兄,面色几经轮换,便知这里面肯定有内情。
情爱一途,自己这位大兄连自己都不如,如葵不信,这是那个仿佛长了颗榆木脑袋的大兄,因为一见钟情,便瞬间即通温柔体贴技能而能想出来的法子。
但,如葵看着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大兄,今天应该是从大兄的口里问不出什么来了。
如葵和殷母可能是想到了一处,两人同时望着跪在地上,少年英武的儿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大兄还梦想当少年将军从军出征立功封爵呢,做他的大头梦吧!
连这点门道都弄不清,这么小的局面都破不了,还想北伐南征,真是,孚那句话怎么说的来者?
嗷,想起来了,鹌鹑要吃树上果——想得倒美。
云中殷氏,算的上是雍朝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了。
雍朝从上至下的权贵体系大约可以分为三类:门阀,士族和豪强。
这三类可谓是从上之下,但也可以说是优中选优的关系。
雍朝的地方豪强,多是在雍朝一统之前,其余诸国的贵族后裔,颇具家资的工商富民以及现在听着略微有些陌生,但是之前数量庞大的游侠们组成。
豪强都是有自己的私兵和农奴的,在地方上,那是要地有地,要金有金,要人有人,称得上是这片地域的实际治理者了,这种地方性的强有力武装是这片区域内保境安民的根本。
雍朝与其说是统一了全国,不如说统一了分布在全国范围内的豪强。
而豪强进一步发展就会成为士族。士族的根本在于“士”,“士”就意味着这个家族有了家学传承和京畿官位,有了京畿官位就意味着这个家族的影响力逐渐扩散于全国。
但这对于一族豪强来说也算是有利有弊,离朝廷中央越近则离封地就越远(当然除了京畿佘氏),且士族里面的一些头面人物官身爵位是有了,但私人武装力量大概率是没有了。
再往上说,门阀。若一士族能被称之为门阀,说明朝中重臣的席位基本上已经被这些家族垄断了。不是门阀出身的人根本不可能触碰到这些官位,而门阀的子弟也不需要有任何才干便能占据朝堂的一席之位。
门阀强调垄断,士族拥有学识和官身,而豪强突出的就是财大气粗和孔武有力。
所以,很明显,门阀必定是士族,士族则必定是豪强,但豪强却不一定能成为上面两者。
世家算是一个统称的概念,笼统地说豪强士族门阀都可以称作是世家,是一个家族有了累世的传承。
拿云中殷氏举例,殷氏一族出身雍地云中,族人大多居于云中郡,是当地首屈一指的豪强望族。家族以律法传家,传承累世已有百年,故而在云中郡形成威势渐渐扩散于全国,后来也被人多称作云中殷氏。
在殷氏一族中,人人重视人伦礼法,尊卑分明,虽说还不能称之为门阀,但也能称得上为准门阀,廷尉府内的诸多人员,大到官员小到使吏多数皆是出身殷氏。
若是有谁家里有人犯了官司,一整套流程走下来,殷氏族人高低你是绕不开需要接触的,故而,云中殷氏也算是出世世家里知名度高的了。
而同他们家擅长律法的名声一样出名的,或者说更为出名的则是殷氏上下都极为德谨恭肃,刚正不阿。
当然,这是好听一点的说法,不好听一点的就变成了,死板较真,不知变通。
且掌刑断狱者多出酷吏,这一行当做多了,多多少少有伤天合。
这话如葵原先是不信的,但上一世,殷氏嫡支几乎全员尽殁,唯独剩下的自己和大兄的女儿,自己就不说了,不但名声尽毁连死后也未存全尸,而大兄唯一的血脉,自己的小侄女,还未及笄便要独身一人活在这似是吃人的世间了,不能不谓之悲惨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