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弈明白哑巴话中之意,他咬着嘴唇,郑重其事地对着哑巴那伟岸的背影点了点头,于是拉着南雀开始朝山丘上跑去。
呼延部骑兵统一的棕红色战马吐着混着的鼻息,眼见着两个漏网之鱼正朝着远方跑去,这在铁律严明的呼延部军队中,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若是他们这队骑兵不能完成任务,那空手而归时等待着他们的,也将是与呼延部族人同样的命运。
战马开始嘶鸣,迫不及待地在地上摩擦马掌,十几人的骑兵队伍排成一排,众人将手中的标枪举起,形成一道钢铁的长城。
这是草原部落骑兵冲锋时的阵型,这队呼延部的骑兵不可能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看着“两只小老鼠”从他们的眼前溜走。
哑巴活动了一下肩膀,将长刀竖着握在胸前,“来吧,多少年了,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场面了,我的老朋友!”
他伸出右手,黄金手套自下而上,仿佛磨刀石一般划过了长刀。
霎时间!
那刚刚才重获新生的刀身竟然爆起了蓝紫色的火焰,仿佛转世的业火,与这位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男人一起,势必要烧尽眼前的一切。
风声卷着马鸣,却不压不住烈焰烧时的声响。
长刀再度挥动起来,所到之处就连风也开始倒流,原本只有七尺左右的刀身,此刻好似跃动的游龙,火焰足足延长了三四丈之远。
一刀十六马!
冲锋的骑兵眨眼之间就被蓝紫色的火焰所吞噬,长刀的咆哮声贴着地面扩散而去,一时间战马的嘶鸣,骑兵的怒吼尽数被无情地吞没。
虽然不及自己巅峰时期的一半,但多年未经沙场的男人终于找回了当年的那种感觉。
而在队伍最后的一名骑兵,趁着人群混乱拿下背后的弓箭,瞄准了马上就要翻过山丘的云弈和南雀。
当然这也逃不过哑巴的眼睛。
只见他干脆利落地踢起地上的一支标枪,穿过人仰马翻的众人,骑兵手中的两支羽箭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直接贯穿了胸膛。
这个时候,从地上站起身的几名骑兵抽出腰间的弯刀,个个也是杀红了眼,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直奔哑巴而来。
哑巴的身形在凌乱的刀影中穿梭,从容不迫又显得游刃有余。大开大合的刀法,舞的是越来越快,力道也是越来越重,仿佛在人群中并不是一场生死搏杀,而是充满了暴力美感的舞蹈。
鲜血沾染了他破旧的深衣,于衣摆上绘制出了一幅血色的山河画卷,可这些血迹无疑都是来自于他的对手。
不!
这些呼延部的骑兵在这位从地狱中归来的修罗面前都称不上是对手,只能算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
于是,这一支装备精良的呼延骑兵,仅在五个回合下,就被哑巴悉数斩杀。站在尸海之中的男人仿佛无比的舒畅,滚烫的血液如熔岩般地在四肢百骸间流淌。
北风吹起他干枯的长发,记忆在这一瞬间又爬上了心头,无数个带着鲜红的名字,就这样毫不留情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云弈!”哑巴发出一声狮子般的怒吼,刚刚才爬到山坡顶端的少年,被这一声雄浑的呐喊,吓得止住了脚步。
哑巴转过身,将手中的长刃扔了出去,蓝紫色的刀身不断地在空中旋转着,最后插在云弈脚下的草地上。
“我!是旧时代的遗孤,长城的那一侧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不过!带上我的老朋友,去告诉那些权贵氏族,长城外的孤魂野鬼,还在底下等着他们呢!哈哈哈!”男人仰天大笑,他的笑声是那样的豪迈,响彻云霄,震颤九州。
云弈拔起地上的长刀,向着哑巴的方向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对方能否看见。可是,居高临下的云弈此刻却看到在哑巴背后的山丘上,又跟上来了一队不下百人的骑兵,不用想就知道,那是呼延部的增援。
云弈狠下心扭过头去,同南雀一起拼了命地向青州草原的西南方向狂奔而去,他的耳边一直都在回响着哑巴的话。
“不要辜负了让你活下来的人!”
……
哑巴看着消失在山头上的二人,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但他却听不见身后滚滚的马蹄声,因为此时此刻,在他的耳边响起了多年前小妹常说的那句话,“四九哥哥,你来接我啦!”
这位曾经撼动了南陆半个朝堂的天下第一刀,终于走上了他第一眼见到云弈时就为自己规划好了的归途。
哑巴随意地捡起地上的一把弯刀,与此同时,山丘另一侧的骑兵也已经踏着滚滚响雷向他冲来。
男人从容地转过身去,一跃而起,一人一刀却有着万军难敌的气势,一声虎啸,一往无前地冲散了百十来人的骑兵团……
云弈跟南雀不知道跑了多久,跑过了多少个丘陵,直到两人精疲力竭,快要跪倒的时候,俩人终于支撑不住坐在山丘上疯狂地喘息着。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云弈发问的同时也在瞟着身后,他多希望能再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其实云弈自己也明白,如果没有哑巴,他们那谁都无法脱身。
但同样的,哑巴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就是最后的离别了。
南雀擤了下鼻子,“青州的南边……都已经被……长城阻隔了,我们……我们……只能去沧州朝云国……只有从那里,你才能回到南陆……”
云弈刚想开口,却发现有一片白色的羽毛掉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好奇地伸出手指,但指尖冰冷的触感转瞬即逝,这时他才明白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羽毛。
“下雪了?”
说这话时,南雀已经站起身,伸出双手接着突然而至的雪花,“我都已经不记得草原上有多久没有下过雪了。”
云弈也拄着长刀站了起来,看着阴沉的天空中,呼延部方向皲裂的云层与随风飘散的雪花,这一年来的种种经历顿时压在心头,一时间百感交集。
“是啊,又到了冬天了。”云弈学着南雀的样子,也伸出手掌接下了一片白雪,“人们都说瑞雪兆丰年,可是在我的家乡,从来就没有过丰年。”
“走吧,小公子!”南雀在云弈的身后说道,“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