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玄曼正欲再看一眼幌子,确认没有找错地方,就见店内的灰布帘子被唰的撩起,一位身材高挑的男青年走了出来。
对方留着蓬松略长的黑发,脸庞如玉,五官精致,雪白的衬衣外罩了件黑布围裙,围裙系带绕在背后打了个结,勾勒出纤瘦的腰身,乍一看,好似一位专搞艺术的画家。
她不禁愣了愣,想过解太太的外甥应当年龄不大,却没想到他这样年轻,且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养尊处优又惹人注目的美男子。
“二位,有什么需求?”纪轻舟上前询问,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们几眼。
这两个客人都很年轻,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穿着相似的松青色喇叭袖大襟袄衫和黑色的百褶长裙,脚上则是一模一样的白色筒袜和黑色小皮鞋,像是学生的打扮。
高的那个生着一张俏丽的鹅蛋脸,鼻梁高挺,面色姣好,眉毛描画得细细长长,看起来有些早熟。
稍矮的那位脸庞较为圆润,稀疏的刘海下有着弧度自然的弯眉和明亮的杏眸,鼻头也是圆润的,显得娇俏又腼腆。
纪轻舟通过对她们衣着打扮与神情气质的判断,猜测这二位或许参加过昨晚鲍老爷的寿筵。
“您认识解太太吧?我们是她介绍来的。”施玄曼恍了下神后,很快反应过来作答。
见年轻的老板点了下头,便拉着同学兼好友的方碧蓉一起踏进门内,说道,“我们想做身旗袍,就是解太太昨日穿去鲍老先生寿筵的那件,您应当晓得?”
“我知道。”纪轻舟低头看了眼手表,再过俩分钟就赶不上电车了。
但上门的生意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拿来自己专门绘制旗袍的图稿本,随口打探:“你们怎么会来我这里,不去裕祥?”
“裕祥的单子都快排到六月了,在那定做,等轮到我们,恐怕那些优伶流莺的早已穿着新衣招摇过市了。”
施玄曼直白地回道,黑漆漆的明眸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
“裕祥的老师傅手艺虽好,价格也是极高昂的。”方碧蓉紧跟着接了一句。
她的性子偏静保守,平日里和朋友出门,都不会和陌生男性多对视一眼,若需要同掌柜之类的人沟通,也向来是交给性格外向的好友。
不过她初见这位成衣铺的老板却觉十分亲切,不禁想要和他对上几句话。
“我这的价格也不低,”纪轻舟将本子递出前先声明道,“三元是基础的工费,面辅料另算,若是真丝、薄纱之类不易缝制的料子,要加半元,量身定做的设计费和服务费需加一元,不接受加急。”
施玄曼的算术较差,一时间未能反应过来,就转头看向了方碧蓉。
方碧蓉微红着脸朝她点点头,小声说:“比起裕祥,这价不贵。”
“可这设计费和服务费又是什么?”施玄曼虽不差钱,亲兄长是政府官员,家里又是开琴行的,父亲每月都会给她一二百元的零花钱。
但有钱不意味着她就会随意挥霍,有不明白的收费便要问个清楚。
纪轻舟巴不得她们问得仔细些,省得日后再生纠纷。
“设计费很好理解,直至两位昨日看见解夫人之前,能想到旗袍会有那样的款式和穿法吗?
“诚然,当一个款式廓形、配色花纹流行之后,大家都可以模仿,但创意和想法是源源不断的,每一件你们未见过的衣服都是新的设计。”
施玄曼听他这么一说便明白了过来。
这所谓设计费实则就是买个“时新”,买的是如昨晚宴会上受人瞩目的解太太那般独一无二的时髦。
“服务费就更简单了,定制服装免不了要多次试穿修改。
“二位都是姑娘,在我店里试穿不方便,只能我去你们的府上,给二位试穿调整,费时费力的收些服务费应当不过分?”
纪轻舟朝她们眨了眨眼,唇角露出一丝笑意。
“如此说来,也算情有可原。”
施玄曼成功被他说服了,觉得对方愿意这样坦诚布公地说明每一笔费用的去处,可谓是难得实诚的生意人,一时间对纪轻舟更平添了几分信任。
“二位若确定要在我这定做,可选一选款式。”
纪轻舟此时方将手稿本递给高个女子,旋即靠在缝纫桌旁,拿起陶瓷茶杯,掀开盖子,喝了口茶水。
施玄曼接过本子,和方碧蓉一同挑选。
两人一低头,视线当即便被纸页上所画的曼妙女郎吸引了过去。
她们一页页地翻看,发现画上的女子不仅穿着不同式样、不同花色的旗袍,大部分的图稿下方还贴了与图上旗袍花纹颜色一致的织物样品,以及对应的绲边、盘扣等的小样。
甚至还细心标注了大概的尺寸数目和市场价格,令顾客一看,便知图上旗袍的大致成本。
两姑娘一时有些眼花缭乱,一边来回翻页,一边小声交流,觉得这件也漂亮,那件也时尚,难以取舍。
两人讨论了足有十几分钟,终于选定了款式。
施玄曼走到纪轻舟跟前,指着本子上的设计图道:“她要这件。”
纪轻舟扫了眼,图稿画的是一件鹅黄底色、带有丁香印花的全开襟长旗袍,配以风信紫的互补色盘扣与绲边,直身廓形,低立领,低开衩,无省微收腰,主面料是苎麻细纺,内含里衬。
总体而言就是一款轻盈柔软少女风格的旗袍,倒也确实适合那圆脸姑娘。
“我选的是这一件。”施玄曼又翻开一页。
纪轻舟刚要点头,忽然眉头一蹙,心生纠结。
他这本手稿所画的旗袍大多是根据布料店采集的样本设计的,所选布料基本都有充足的备货,怕的就是客人挑中了款式,却买不到所需的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