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林乾海等人得知李重意有想要阻止贵妃回宫之心,并且主动裁撤东厂和锦衣卫之念。
虽是不满,为了避免牵一发而动全身,全都不约而同的选择暂时按兵不动。
而不少顽固臣却纷纷趁机应声附和,历数历朝历代东厂内的冤假错案,以及刑罚残酷令人发指。
而这一番痛诉慢慢演变为攻击李重意本人,不少人甚至直斥他此番是“以退为进,图谋不轨”。
“这天下到底还是不是大晟的天下,这朝廷究竟还是不是姓梁?先有妖妃阉党乱政,才有衍王宁王被迫反叛,如今好不容易动乱平息,决不能再迎妖妃回宫,再让阉党继续在庙堂之上指手画脚,否则你我饱学之士还有何脸面为君分忧!”
“对!女人主政犹如牝鸡司晨,皇上应当为国家江山长远计,勉励力行,匡扶朝纲!”
“宁王谋反,打的旗号便是要清君侧,皇权旁落已久,便是妖妃祸国,阉党篡政之祸,如今宁王伏诛,皇上便应该趁此机会乾纲独揽,整肃奸佞,将这些乱臣贼子统统赶出朝堂!”
李重意将这些言词都尽数收入耳中,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因内心已是过尽千帆。
他从来都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之前是杨媚卿对他有恩,皇上对他有义,他的才华手段又能为他们所用,他便依从而行。
只是经过此事,尤其昨日晚间林婧婉身居其外对他的点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还有其他选择,而不是像从前那般强硬与人周旋,因为并未理会这些非议。
正在局势似乎闹得不可收拾的时候,宫禁之内传出天启帝亲自下令处死余广袤的消息,另众臣傻了眼,纷纷究其原因。
原来是余广袤奉皇帝进药时,天启品后感觉滋味不对,命太医过来检查,发现这汤药里被额外添加了足量的马钱子,以天启帝目前的身体状况,服用半碗即可毙命。
皇帝大怒,余广袤被人往口中塞了棉布强行拖进暗房,很快就被勒断了气抬出来。
天启帝虽然手握全天下人的生杀予夺,却很少下令杀人性命,尤其余广袤如今还是勤政殿太监总管。
此消息一经传出,如同一滴清水被滴入平静的热油中,引得一阵剧烈翻腾,纷纷猜测余广袤背后的指使人身份。
正当此事弄得举朝人心惶惶之际,天启帝又再度连下两道御令。
一道是敕封杨媚卿为大晟正宫皇后,令戚璟前往皇觉寺迎归。
另一道是令李重意前往临淄,迎临淄王八岁幼子梁邱党进京,出继为中宫嫡子。
相比这两件大事,处死一个内宫太监实在不值一提,余广袤的事马上被盖过,至此再无人问津。
但通过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朝臣们意识到一个几乎已经被人淡忘的规则。
皇帝虽仁德宽厚,但皇权永远至高无上,不容忽视。
朝臣即便对贵妃还朝心有不满,但碍于帝王的绝对权威,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更何况,皇上同时认了一位继子,那便是表示杨媚卿这个中宫皇后即便是大权独揽一时,等到小皇子长成,还是要被迫还政,这便是给了百官一丝希望,即便对现状不满,也会忍耐以待将来。
杨媚卿与梁邱党是同一天进的京,两拨人马在城门下相遇。
杨媚卿端坐在马车里,透过轿帘缝隙看着李重意领着一个清俊瘦弱的男童朝她走过来。
梁邱党在杨媚卿车前站定,先是似模似样的整理了下仪容和冠带,这才朝车内人长揖到底,稚声稚气的喊着:“临淄王世子,参见皇后娘娘,愿娘娘千岁金安,德康怡然。”
武嬷嬷微微颔首还礼后,便拉开轿帘一角,露出里面杨媚卿半张脸。
杨媚卿先是扫了眼梁邱党身后整容垂目的李重意,然后才是对他含笑道:“王世子不必多礼,此番进京出继过后,你我便是一家人,应当随意些才是。”
梁邱党直起身子,小脸正儿八经的道:“皇后娘娘此言差矣,皇上虽有明旨,但出继大典尚未举行,我便还是临淄王世子,尊卑礼序不敢错乱,还望娘娘海涵。”
杨媚卿事前便找人去查过这小世子的底,素来盛名远播,还有“神童”美名。
她不难由此探知到皇帝的用意,八岁了,许多想法记忆都已经定型,是无论如何都养不熟的。这哪里是给她送养子?分明就是给她送了个绊脚石。
杨媚卿点头笑了笑:“是个聪慧仁孝的,不错,不错。”
目光又转到李重意脸上,笑容不改道:“督公这一路跋山涉水也辛苦了,听说路上还遭遇猛兽袭击,身体可曾有恙?”
李重意始终敛容垂眸,并没有与杨媚卿目光相触,闻言只是依礼微躬答道:“多谢娘娘挂心,此行有惊无险,并无妨碍。”
没有一句多的话,疏离淡漠至此,让两旁随侍官员都微微惊奇。
谣传已久的皇后娘娘与督公大人之间失和,难道是真的?
“平安回来就好。”
杨媚卿不咸不淡的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放下轿帘,整装入城。
梁邱党一直保持躬身候迎的站姿,目送杨媚卿的车轿一路从自己面前擦身而过。
李重意扫了眼车轿背影,对梁邱党道:“世子,我们也进城吧。”
梁邱党直起身,郑重朝李重意也鞠了一躬。
“此行多谢督公一路相护。”
李重意伸手虚扶一把,看着这个比自己整整矮一个头的小男孩,淡淡道:“世子不必多礼,微臣这一路可以为世子驱赶猛兽,但世子要明白,看不见的危险,才算是真正的危险。”
梁邱党本就属于早慧的那一类,生于皇室,从小见惯的波云诡谲不是一般孩童可比,此次奉诏入宫,他很清楚自己肩上的使命是什么。
对李重意的点拨满怀感激,再度揖手见礼,而后昂首阔步的登上马车,亲手扶着栏杆,就这么站立着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