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意并没有在雅卧与她说几句话,整了衣冠之后,便叹着气出去了。
回到席间上又应酬了两句,便推说自己还有公务要办,先行告辞离去。
以李重意的级别,今日能受邀前来,并且还待了这么好一会时辰,便是给足了今晚的东道主吴铭复的面子。
吴铭复心满意足的带着众陪客官员将李重意送上马车。
“大家只管回去继续吃酒吃茶,万物因为我一人,而扫了众人的雅兴才是。”
吴铭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声如洪钟的道:“督公说哪里话,今日得幸与督公一同宴饮,已是荣幸之至,招待不周之处,还请督公勿怪罪才是。督公走好,下官改日再登门拜会。”
李重意不置可否,放下轿帘,马车便徐徐离去。
主角已经走了,余下的陪客也纷纷在街边上相互告辞。
送完主要的客人,吴铭复借口要回坊内更衣,扔下还在街边等车的一些中下层官员,匆匆又回到了碧水阁。
找到茵芙,他急忙问:“可成事了?”
他可是叫人盯着廊桥那边雅房的动静,确定督公和茵芙在里头单独呆了有小半个时辰,想来应该是成事了。
茵芙自己也说不清楚,又不敢直言对吴铭复说出实情,只是低着头,一副颇为为难的模样。
吴铭复这阵子同她见过不少次,知道这小花魁就是个腼腆羞怯的性子,当下便一拍大腿,握着她的小臂,将她整个人扶到暖阁里坐下。
“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堪用的,这般弱柳扶风的,哪个男人见了不会心动,你且等着吧,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林府。
林乾海在雨斋轩听杨德贵来报,说林婧婉要过来求见,起先还以为是这趟出门有了朝廷上的好消息,便急忙让杨德贵将人请了进来。
依照规矩行过礼,林乾海照旧要先嘘寒问暖几句。
林婧婉却直言道:“父亲大人,女儿一直不相信母亲当初是难产而亡的,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女儿出门逛灯会,竟然叫女儿听到一桩事,与那冯氏相关,父亲大人可想听听?”
林乾海一听她是要翻查当初沈氏难产之事,脸上的笑容便凝结了。
“此事不是早已盖棺定论了吗?你又是从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谣言止于智者,如今又在年关,须知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这一阵子,他在林婧婉面前一向语气刻意平淡温和,极力扮演慈父的形象,眼下已经是有些急言令色了。
家和万事兴?
蓄意伤及他人性命的真凶他不予追究,却来指责揭露真相的苦主搅动家宅,还当真是会当缩头乌龟。
林婧婉不慌不忙道:“今日这事,原本只是两个男人为一个妓子之间的争风吃醋,但这两人同时言之凿凿,说与我们府上有关,女儿便留心听了一耳朵。
便听出这两人一个叫宋缺,是冯氏陪房宋进的儿子,一个叫王三,是当初替我母亲接生的王家稳婆。父亲,不知女儿说得可对?”
林乾海自是知道宋进和宋缺,至于那个稳婆的来历,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了。
见林婧婉说得这般有鼻子有眼的,他心下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当初的事情真的走漏了消息?这丫头对整件事情了解到哪一步了?
“父亲若是不清楚此事,女儿劝您一句,最好连夜把冯氏叫来问上一问,因为那宋缺和王三二人刚刚已经被东厂的番子给抓去了,若明日东厂派人上门查访,父亲也需早做应对才是。”
“你说什么?东厂?此事怎么会惊动了东厂?”
林乾海大惊,忽而意识到自己失态,又急忙掩藏住表情。
只是这一切全都落在林婧婉的眼中,她的心凉了又凉。
他果然事先知情,甚至还可能就是谋害母亲的帮凶!
“女儿与母亲相依为命十五年,母亲骤然离世,对女儿打击自是沉重,但细究之下,当日之事也确有蹊跷,至于其中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冯氏心里清楚了。”
面对林婧婉的咄咄目光,林乾海仿佛被架上了火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不知道这个女儿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医术,还得到了宫里皇上和贵妃的肯定。
那当初她也定是给沈氏诊过孕脉的。
若她一早就得知沈氏不是难产,而是后面被人突加暗害。
那以她这倔强的性子,和她与沈氏之间的感情,她必定会将那暗害之人挫骨扬灰。
朱禀衍已经倒台了,冯氏固然已经全无利用价值,弃之也不可惜,可自己还有大好前途,不能与她一道同归于尽。
想到此处,林乾海换了一副慈爱的表情,笑着对林婧婉道:“为父知道这些年是委屈你和你母亲了,你们两人在滁州老家吃了不少苦。
当初你母亲带你来京城,原也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考虑,只是没料到她竟然看不到你出嫁那天。
哎,每每思及此,为父心中也是痛苦难捱,只得加倍疼爱于你,因你是她这世上最为牵挂之人。
你对你冯姨娘的心结,为父心中也有数,其实冯氏本性是不坏的,只是对自己儿女过于尽心,相对之下以往对你显得有些薄待了些。
为父这些日子已经严厉斥责过她了,连管家之权都收了回来,便是决心要杀一杀她的骄纵性子,好替你和你母亲当初受过的闲气出出气。
你也就别再过于与她计较,好好的待嫁,争取明年与纪完婚,你们别府另过,就不用再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
他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极聪明的,要想把自己完全摘干净,便是要做出被冯氏蒙蔽了的模样。
虽不知道能哄骗到什么程度,但他后面也许诺了好处,说不定林婧婉能看在还有门好亲事的份上,真的就忍下这口气呢?
“父亲大人当真是会避重就轻,将这伤人性命之事说成只是严厉苛待而已?女儿固然知道父亲不是在借故替自己开脱,但若东厂的人明日过来问起,父亲大人,您也要这般回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