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一走,钟儿向元玄狠狠呸了口,才着急忙慌跟了上去,在娘子瘦弱身后暗暗气道:这该死的长渊,明明受过娘子恩惠,却帮着他口中那个主上魏王来威逼娘子,要娘子去什么地方受魏王欺负,简直可恶至极!要是郎君、公爷还在,定要拿枪棒将他打出府去,看他还敢如此嚣张!

钟儿越想越气,恨不能自己就有一身武艺,能给娘子出口气。

令仪倒没多大怒意,只在想他是否会把话如实传回魏宫,拓拔宪又是否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

想必母后怎么也不会料到她亲手教养的女郎竟会再度学着用争宠之道,用着欲拒还迎的招数算计,还是算计同一个男人。

想着,看了眼晦暗天光,被那晦暗中的一线干净光亮刺痛了眼儿,眼睫向下低低垂落,看不清脸上神色,只是纤腰细细一颤,像被人凭空折断般。她素掌扶在门楣上,稳住了身形,唇畔露出抹轻嘲。

“娘子小心……”钟儿托住她细臂,话中隐含担忧。

令仪很快将那抹轻嘲收了回去,恢复了平静,仿佛无事发生,只是轻推她,“没什么,有些累了而已。”又微仰起头,眺了眼南边院落,淡淡道,“去将洛接来,不单被衾衣物,连日常用的具玩意也要,这几日他就在这里坐卧写字,由我亲自看着。”

钟儿忙点头应下,慢慢将手从她臂下移开,目送她进了里间,这才匆匆往闲云院走去。

到了晚间掌灯时候,令仪带着洛用完了晚膳,让他饮了泡好的春茶雀舌慢慢消食,差不多时辰便要他进床帐里安置。

洛裹了床绿油绸印暗花的厚被,无烟暖炉徐徐点,他一直以来都极畏寒,到冬天便手脚冰凉,此时便将被子裹得很紧,只留个脑袋露在外,用年岁渐长而越发秀气的眉眼望着坐在床沿的姑姑,轻声叫了句。

令仪回过神,对他笑了下,替他掖了掖被角,“还冷吗?怎么还不睡?”

洛有些难受,在被中动了动,不是因为冷,他身子确实不大舒服,但也有看见姑姑的缘故。姑姑和姑父感情很好,姑父一走,府里便只有他陪姑姑,他年纪小,什么都做不好,不能为姑姑排遣伤怀。想着,他耷下了眉眼,整个人恹恹的,“姑姑有心事洛知道,但洛没办法帮姑姑,没半点用。”

令仪温柔看他,眸光细碎动人,像看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你该知道,这世上之人,唯有洛与我最亲。亲人之间,不是靠帮不帮得上忙来算好坏的。你这几日身子不舒服、多虑,都是常见之事,不要太过烦恼,更别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

洛蜷着小小的身子,向她极为依赖地靠去,一直到将脑袋伏在她膝上,因睡觉松下的发丝披在被面,看着与她莫名就很相似,若让不知情的人见了,也许会觉得是亲生母子,只是孩子长得男身女相了些。

令仪指尖掠过他的发丝,将有些乱的碎发齐整摆在他胸前,声音很淡柔,“睡罢,别因为我的缘故反倒惹你难眠,真有什么事我会和洛说的,绝不隐瞒。”

明角灯罩射出的烛光在她脸上轻轻跃动,浓长睫毛在下眼膛落了团阴影,时大时小地变化着,不变的是她脸上母亲般的温柔神态。

一直到看见洛在她膝上睡去,冒出沉笃的呼吸,才将浓睫轻轻扬起,扭头看向两重堂幛外的模糊景象。

按照之前几次的时辰,或许他就要来了。

帘栊一响,进来的却是绿衣的丫髻侍女,身后跟了个提药箱的女医。侍女很识礼地在堂幛外停了脚步,不轻不重道:“有人求见娘子,奴婢领了进来,还望娘子拨冗见见。”

令仪听出这声音不是往日熟悉的,心中一沉,将洛的小小身子托着送到了榻上,慢慢走了出去。

走出一看,果然是个眼生侍女,身形体格比寻常女娘大些,一板一眼地欠了身,比着美人榻,口中道:“娘子请坐。”

令仪心底冷笑,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派来,坐在了美人榻上,看向女医。

女医低着头,把药箱放在了美人榻旁的黑漆小方桌,弯下腰,想替她请脉。

令仪将手腕袖在怀里,眉眼未动分毫,淡淡道:“你也是他的人?”

因了她话中没多少敬意,女医战战兢兢,硬着头皮回了声“是”,又道:“那位命奴婢好生照顾娘子,每日都要记下脉案,尤其……”她微抬了抬眼,将冰冷尊贵的美人看在眼里,纵使身为医者也有些难以启齿,但命在人手上攥着,不得不依令行事,咬了咬牙道,“尤其那位暂不希望娘子有孕。”

令仪重重捏了下衣袖,而后平静地伸出了细腕,搭在柔软脉枕上。

女医凝神诊断,屏息静气了一会儿,听着那不稳脉息,想到了什么,双眸微震。

听说那位不近女色,可就脉象来看,眼前这位娘子损耗地厉害,应是被弄了几次太过头之后才有的……偏偏那人又说不希望她有孕,难道是玩弄臣妻后收拾残局?

不由细看了下眼前之人,倒确实生得好,肤白貌美,虽嫁过人,比外头那些女郎多了分带贵气的昳丽,平白惹人多看几眼。

“怎么,诊不出来?”令仪微微讥嘲。

断人有孕与否,不是一天两天之后就能看出来的,他将府里的女医派来,为了什么不言而喻。提醒她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只是个受辱玩物罢了。

女医听出她话中讽意不单对准自己,心神一凛,不敢再多想,快快地复听了一遍,将她身子如何熟记在心中,指尖离开她的手腕,顺便收走了覆腕的纱巾,“好了。等会儿奴婢写了方子叫人煎药,娘子饮后入眠即可。”

令仪没问那方子是什么,左不过避孕药物,反正她也没打算再有子息,冷淡嗯了声,让她出去。

待饮下那冒着热气且又苦又腥的药后,她忍不住干呕,素掌撑在美人榻扶手,几乎把肝胆都呕出来。

身形高大的“侍女”站在美人榻前,替她拍着背,手掌也比旁人生的大。

令仪有些不适,下意识躲了下,“不用你来。”

“夫人不想要朕来,想要谁?”

沉抑的声线传来,令仪僵在美人榻上,垂落的视线从来人所着乌靴到披着灰色狼皮氅的宽肩,再往上,是他浓如黑雾的鹰眸。

难以抑制地,轻轻颤了一下,又有股莫名的战栗翻涌上来,浑身发麻。

昨夜过去,埋藏心底的记忆也被翻出,新旧记忆混在一块,她实在怕他怕得厉害。

拓拔宪坐在了美人榻上,解下灰狼氅,裹住了她轻轻一抱,对他而言比羽毛还轻的寝衣美人就入了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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