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雨打芭蕉的声音,骤然响起。

夏侯沛坐在殿中,抬头往窗外望去,只见秋雨骤至。

雨势来得又急又猛,打得庭中的芭蕉不断颤动。秋雨带凉,带着一阵透心的凉意。

殿中几位大臣正在争论是否要对越国用兵。蕞尔小国,冥顽不灵,发兵出去,至多半年便可遍掳越国皇族。

越国不在话下,担忧的却是江南百姓,皆是大夏之土,也不当弃南民不顾,三两年间,连发战乱,南民必乱,到时得镇压不说,还使南北离心。

夏侯沛突然站起身,她慢慢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骤雨不歇。

大臣们讨论了一阵,正要请陛下定夺,朝御座上一揖,才发现陛下已走窗边静立。

“诸卿言之皆有理。”夏侯沛缓缓开口,雨势这样大,也不知太后在做什么,“南越弱国,无可虑者,可犹疑者唯百姓。天下黎庶皆朕子民,子民罹祸,朕心不忍。”

众臣皆肃然垂首。

阿娘畏冷,秋雨过后,凉意更甚,不知长秋宫的炉火可已备下。夏侯沛垂眼,看着窗棂,她缓声续道:“成括不肯降,便逼着他降,南越臣武将,宗亲皇室是什么心思?诸卿不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大夏礼仪之邦,若南越愿识时务,大夏也通情理。”

反之,亦然。

众臣心头一凛,皆知圣人这是恼了。

两国邦交,欲玩弄小聪明,也非不可,只需有国力为后盾,而今这状况却是,大夏一旦挥兵,越国便是毫无抵抗之力。就是如此强弱之别如同天渊的两国,越主不断以伎俩糊弄派去的使节,总不肯给个明言,不说降也不说不降,一味拖着。

拖到现在,夏侯沛不想忍他了。

众臣纷纷献计,再遣一使,以严词谴责,若越主仍旧冥顽不灵,便只好诉诸武力了。

夏侯沛颔首。

窗外雨还在下,势头却小了些。

大臣们都退下了,唯独高宣成留了下来,他有事要禀。

病了一场,丞相看起来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皱的更加厉害,说起话来,亦精气不足。

他留下来,为的是周王。

这个曾外孙,他也不好不管他,再加上他身份特殊,一个弄不好,就要遗祸高氏。高宣成想着,他没几天好活了,于情于理,都得将此事处理干净。

高宣成的对策就是让周王出宫建府,只与金钱,不与实权,让他做个汉王那般只知吟诗作画的闲王,保一生平安,也就罢了:“圣人一片慈心,怜他年幼,周王必感念圣人恩德。只是周王是昭明太子一脉的长男,上有母亲要奉养,下有弟妹要抚育,养在深宫中,也不是办法,该让他自己立起来。”

夏侯沛静默片刻,道:“容朕想想。”

她肯答应考虑就好。高宣成谢过,退下了。

夏侯沛站在窗前想了一会儿,也不特是想周王之事,大部分还是在想太后。那日绝情的话语实在突然,毫无预兆,到现在想起来仍旧痛彻心扉。

事情过去多日,她每日都在想,是为什么。真的是她的感情,让阿娘觉得恶心了,故而,她冒着她们对立敌视的危险,哪怕有生命之危,也要将此事揭出来,好与她一刀两断?

仔细想想,这不像阿娘的做派。这事看起来,看似雷霆万钧,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可之后呢?若是她真因李氏之事恨她了,乃至迁怒崔氏,太后要如何收场?

根本就是瞻前不顾后,阿娘做事前,速来顾全大局,谋求万全,再无把握前,她从不轻易出手。

这回的事,真不像是阿娘的手笔。

可,阿娘又确确实实地承认了是她所为。

夏侯沛能想到其中不合常理的地方,却想不出太后这样做的理由。

她一遍遍回想那日太后说的每句话,每想一次,心就如被绞碎了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个字,一个字,掰开来,揉碎了,细细地体会,心在这过程中被伤了一次又一次,她仍旧没有放弃,直到她终于看出了一点端倪。

阿娘从头到尾强调的竟是让她走,让她不要再与她相见。

是这样吗?她真的完完全全地舍弃了她。因为她不能抑制的感情,她不肯认她,也不愿再见她。

可是她会想她,哪怕一日不见,她都会很想很想她。

她做不到不去见她。

“圣人,太医就在外候着,可要宣召?”邓众走入门来,躬身问道。

夏侯沛回身,走到榻上坐下:“令他进来。”

太后的身体自她登基来便每况愈下,夏侯沛对此十分担心,便不时召为太后诊脉的太医来问。

这回太医进来,说得与前几回没什么差别:“心绪郁结所致,只消将养上几日便可,并无大碍。”

夏侯沛点点头:“用心侍奉,朕自有嘉赏。”

太医诺诺应是。

待太医一退下。夏侯沛看了眼窗外,骤雨已歇。她走到御案旁,命人将案上一叠奏疏拿起,往长秋宫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刚歇,便使人觉得,天又阴冷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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