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个郡守喜滋滋的上表,说他治下出了一只白狼。《瑞应图》有载:“白狼,王者仁德,明哲则见。”历代帝王都将白狼作为祥瑞,得之则喜。
夏侯沛倒是知道,这只狼多半是患上白化病了,不过,她不会戳穿,她需要这个巩固帝位,以示她乃天命所归。
大笔一挥,夸了郡守几句,令他送祥瑞进京。
批完奏疏,已近黄昏,夏侯沛去长秋宫与太后共进晚膳。
夕阳西斜,日近西山,天边余晖绚烂布满天际。黄昏的余晖透过树荫,满地光影疏离。
秦沅站在掖庭的外的一棵枯树下,静静地望向那道长巷口。不多时,有一列宫人垂首疾走,她们大多神色惶惶,亦多满面疲惫,身上穿的是最低等的宫服,发上钗环皆无,一看便知是身份低微,人人可欺。有几个,面上,手上,颈上,还有不知来处的一道道伤痕。
秦沅不动声色地站着,看着那一列宫人走进去。
她每日都来这里,只有看到这一整日劳作,周黎没有损伤,才能放心,才有好眠。
可今日,她看到周黎白皙的脸上有明显的浮肿!
秦沅深深吸了口气。
她是恼她,乃至是恨她的,可这并不代表她容许除她之外的人伤害她。
心里有一团怒气在熊熊烧。一面想着让她吃点苦也好,如此,再带到身边,便会听话了,一面又是克制不住的心疼。
她知道,有这么一起子人,就喜欢看人不幸,自己受了人欺负,便想到旁人那里找补回来,变本加厉地欺侮更为弱势的人。这一类人,在宫中不在少数。阿黎本是王妃,身份尊贵,常人连与她攀谈的资格都没有,一朝落入泥尘,低贱如最低等的宫人,必少不得有些人来凌辱她,也尝尝践踏曾经高不可攀的王妃是什么滋味。原来郑王的王妃也是没入掖庭,没几个月便被凌辱至死。先帝恨郑王造反,害死了太子,便令人将她的尸骨扔去山野,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到如今,只怕早已尸骨无存。
那巷口人烟已尽,只余几片落叶随风打了个转,风止了,便没有任何声响。
萧瑟、孤凉。
随着周黎闷声不响的身影消失,秦沅眼中的光芒渐渐灰暗,她克制着自己走上前的欲、望,想再看看,再磨磨阿黎的性子,让她知道,这世上,唯有她会不计前嫌,会不计后果地爱她、帮她,可方才看到的、她脸上高高的浮肿又十分纠缠她的心神。
秦沅叹息一声,终究败给了心疼与担忧。抬步,朝那里走去。
她身后的宫娥内侍知晓皇后情绪不佳,一句话都不敢出,打足精神跟在她身后。
走过那条凄冷的长巷,沿途都是些破旧废弃的宫室。四下一片寂静,这种静并非使人恬然的静,而是一种叫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僻静。
越往里走,便越破败,待拐过一处拐角,渐渐的,有人声隐约传来。
秦沅仿佛对此处极为熟悉,就如来了千百次一般,熟稔地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走到一处略微开阔的庭院,只见那里跪了十来个宫娥,一名满脸横肉的妇人手持藤鞭,大声呵斥。方才听到的人声便是这名妇人发出。
她威风地很,一面疾言厉色地侮辱斥骂,一面毫不留情地挥鞭责打。
那条藤鞭让她挥得猎猎作响,光是听着都让人胆颤退避,被打到的人都禁不住重重一颤,跪在那里,咬牙忍受这撕裂皮肉的痛苦,半点反抗都不敢有,连哭泣都不敢出声。
秦沅一眼就看到跪在这十来人中的周黎。
她跪在那里,与边上或低泣流泪,或如惊弓之鸟惶然无措的宫娥不同,她只是跪着,面色苍白,眼中无神。
拢在宽袖中的手蓦地握紧,秦沅用尽了力气,指节泛白,柔嫩的掌心留下四个深深的指印。她感觉不到痛意,只顾着用力地盯住周黎。
她原是温婉的,总是带着柔和包容的笑意,说起话来,亦和声婉约,如夏末初秋的晚风,拂面过来,轻柔舒适。
而现在,她却如被人抽离了魂魄,整个人毫无生气,仿佛这世间没有什么让她留恋,而她已做好了准备,随时与这人世永别。
这认知让秦沅心慌不已,跪在那里的周黎,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虚幻,都遥不可及。
他们进来地悄无声息,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妇人与跪了一地受罚的宫娥身上,并没有人注意皇后进来了。
那妇人挥鞭,恰好击打在周黎的身上,她狠狠地颤了颤,眼中沁出泪花来,这是人遇痛后的本能反应。这反应只有瞬息,转瞬,周黎便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满眼木然。
“住手!”秦沅还没反应过来,便发现自己已经出离愤怒地喝出声来。
妇人停手朝这边看来,她没见过皇后,却识得皇后服饰,大惊之下,连忙跪下,余下的宫娥皆惶惶惴惴,忙不迭地跪了一地。
秦沅站着,居高临下,她清楚的看到始终静如死水的周黎僵直了脊背,将头低得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