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上酒肉是尽有的,只是小的几个皇子皇女喝不得。佳肴美馔,乃是长秋的庖丁所烹,比起宫中厨下的手艺,高明上不知凡几。与宴宾客都吃得高兴。

夏侯沛十分眼馋那肉,她已有两年没痛痛快快地吃上一顿了,很怀念从前大口吃肉的痛快,看看四周,皇后正与二娘说话,没看这边儿,她扭头扑进夏侯冀的怀里,小手指准确地指着一道炙羊肉奶声奶气道:“阿兄,要这个。”

夏侯冀哪儿知道皇后不令夏侯沛乱吃东西呢?十分细心地将炙羊肉切成薄薄的小片,喂到夏侯沛嘴边:“来,小寿星公。”

夏侯沛啊呜一口吃下去,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质嫩味鲜,含浆滑美,凭她尝遍山珍海味的记忆与灵巧的舌头,很快便吃出,这道炙羊肉,是先将肉切块,而后用葱花、盐、豉汁浸渍,豉汁必得是私家秘方,才有这般馨香诱人,她能品出里面大约有清麻油、白盐、椒、姜、葱,还有什么?唔,这股清香应当是来自橘丝……浸渍之后的肉,便初步入了味,接着便是烤炙,最讲究的是火候,起头不可太猛,得是小火,将肉块呛一呛,待肉色转变,火慢慢变大,仍要控制着火候,不能大得太过,熏干了肉中的鲜汁。如此烤出来的肉,鲜香味浓,皮酥肉嫩,肥而不腻,香美绝胜。

还!想!要!

夏侯沛泪汪汪地抬头,正要再讨,就对上皇后似笑非笑的目光。

偷吃被阿娘捉个正着……简直是人间惨剧。

夏侯沛瞬间便一本正经的,摇摇头:“阿兄不要喂十二了,十二不吃。”

夏侯冀虽不知她怎地忽然又不要了,也由了她,不再喂她。

夏侯沛自擎着个长勺,舀那没滋没味的糊糊吃,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嘴边还油光光的沾着炙羊肉留下的痕迹呢,面上却将自己装成一个什么都不曾做的老实孩子。皇后忍俊不禁。

到曲终人散,夏侯沛知道自己做错事了,一直战战兢兢的。

皇后并没有责怪她,小孩子,哪儿能不活泼呢?她偶有点小调皮,皇后反而高兴。只是也不能听之任之,便与她说了,现不与你肉吃,是那馔食中油盐太重,恐伤了脆弱的肠胃,待你再大一些,便不拘你了。

夏侯沛瞬间便忘了自己刚刚偷吃被逮住,目含期盼:“要多大,才好吃肉?”

对肉的执着几乎超过了想要持笔写字。

皇后道:“再过三年,过了五岁生辰。”

夏侯沛一张粉嫩的小嘴就张成了个圆,显得又震惊又沮丧。

皇后不忍见她这可怜的小模样,便安慰道:“阿娘令庖厨烹制些旁的佳馔与你可好?”

这已是最好的了。夏侯沛也不好意思再撒娇,点点头,乖巧道:“儿与阿娘分食。”

皇后一笑,答应了。

多年没肉吃的痛苦,实在不足与人道。

谷雨过后没几天,形势严峻的战事终于传来捷报,大将军魏师伏击成功,杀敌千余,虽不是大胜,却是此战第一场胜仗,鼓舞了大夏士气!夏侯庚大喜,下诏勉力三军。

更大的胜利,紧接而来,却不是打胜的,而是大鸿胪魏会,使了离间计,离间突厥五部。

话说突厥并不是团结的一块,其内部分了许多部落,每个部落皆有一个可汗,突利可汗是所有部落共举的首领,名义上可号令五部。但也只名义而已,在利益面前,五部各有私心。其中五部之一的罗尔丹部与突利颇有矛盾,罗尔丹部是五部之中最强的一部,此番来大夏劫掠,罗尔丹部首领达旦可汗带了十五万大军。达旦可汗乃是突利可汗的伯父。突厥内部关系复杂,人伦上面与大夏也不大相同,譬如兄终弟及,及的不仅是汗位,还有阿嫂。也不知突利之父与达旦是否同一个母亲。

突厥五部,罗尔丹部实力最强,达旦原也有望竞争大可汗的,不想中途杀出一个突利,破灭了他的野望。有这纠葛,达旦与突利,也只面和而已。

此次入夏劫掠,突厥收获颇丰,可颇丰中又小有不足。在分赃上,五部出了点争执。谁都欲分的多些,如此,分的标准,便出现了分歧。是按斩首人头数论功,还是按出兵人数论功,亦或各算各的?五部可汗不能达成一致,谁都想依于己有利的来。

魏会就揪住了这点小纠葛,将小纠葛在达旦可汗眼下放大成大阴谋,他派人说与达旦,今突厥收获颇丰,大夏岂能任由抢掠?必反击!先前魏大将军便已打了场胜仗,接下去,自然还将继续。突利带着你们来时可说了要做什么?若是抢点物资便罢,何以一直深入?若是要侵占中原土地,突利可说了战略?

不曾!

魏会料到突利无战略是基于他对突厥的了解。大夏而今兵强马壮,突厥虽不差,想要入侵却非易事,突利并非莽撞之人,必谋定而后动,此番之所以率大军来袭,只因去岁,突厥内部忙着兵变,没顾上预备过冬粮食,牧民们饿了一冬,自忍不住了,草原贫瘠,又无处取食,想来想去,只好到大夏“借”点。既要借,不如借多点,突利不是都蓝,他对大夏,从未安好心。

本是抢到物资便走的,然,这回的进攻太容易,突利不免迷了眼,便越发深入起来。如此,他又哪儿来得及制定战略?

此皆魏会推测,之后的事态发展证明,他所料,极准!

达旦一听魏会所言,不免心慌,既怕突利在酿就大阴谋,又恐大夏在使计离间。

与此同时,分赃的矛盾非但没有解决,还随着劫掠所得物资的增多而扩大。财帛动人心,几位可汗都是手下有兵的人,谁肯轻易让步?

魏会见此,便又使人道:“突厥大军若返程,必经可汗帐前,可汗可能确保突利会安安分分地过去,放着一整个部落的牛羊人马什么都不做?”

达旦更惊慌,倘若回师途中,突利联合其他几部吞了他的地盘,他定胜少败多。

此时,魏会便令早年便安插在突厥的内应飞驰到突厥军中,暗告达旦,营帐附近有行迹可疑之人。达旦此番是倾巢而出的,部落中只留下些许老幼妇孺,闻此岂能不急?顾不上再想是真是假,忙率军回援。

突厥四十万大军,不费一兵一卒,去了十五万,剩下的,军心浮动。

魏会不懂如何行军布阵,却能勘透人心,目光更是放得长远,从十年前他作为和亲使到突厥,并无接到任何人的命令,自己就在那里按了内应,更与诸多突厥权贵交好,到如今要用了,得心应手。

依他这功劳,回京之后,定然少不得一番厚赐。

只是距他回京,还有些日子,余下的二十五万大军,也不是好相与的。

战事虽未终止,有了大鸿胪那一功,禁宫上空弥漫的阴云散去不少。夏侯庚也不再是日日板着面孔了。他将精力从战事上抽了点出来,转过头来关心儿子们的学业。夏侯谙、夏侯汲人、夏侯沛还小,是不需管束的,自八郎往上五子,便突然间收到了来自父皇的关爱。

夏侯冀是个极为自律的人,夏侯庚对他向来是满意的,此番亦如此。二郎夏侯恕,是诸子中如影子般的存在,在人前极少说话,在夏侯庚面前总垂首肃立,半句不敢多言,看着很是木讷。

夏侯庚素不喜此子,见他人长大了,却仍同又是那般畏畏缩缩,自是十分不满,夏侯恕便遭了顿骂。

三子夏侯衷,连日来都极浮躁,也不曾在学业上下功夫,夏侯庚一考问,磕磕绊绊不知所云。

六子夏侯康倒是认真在攻,只是夏侯庚被前两子弄得很不高兴,连带夏侯康也遭了池鱼之灾。

八子夏侯挚,乃是夏侯衷的同母弟,魏贵人将精力皆放在了夏侯衷身上,便不大有功夫管他,加之他又是贪玩的年纪,平日里最不爱看,现下被夏侯庚一考问,结果可想而知。

夏侯庚将将才好了一些儿的心情顿时又乌云密布。他对着几子一顿斥骂,将儿子们骂得不敢抬头,忽而想到他还有三个儿子。那三个儿子还小,但也不能任由他们玩了,得早些抓紧,纵然还不到年纪读,也该让他们明白求知的重要性,也当使他们端正了学习的态度!

他已用武力夺得了天下,可要使天下长治久安,不止是武功可做到的。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武并用,方为长久之术。夏侯庚是知道这道理的,他还算过自己的岁数,等到太子即位,这天下差不多也定了,接下去,便该是如何治理天下,好使夏侯家千秋万代,这是皇室宗亲的责任,他的儿子,就该接下这一重任。

夏侯庚吩咐了一声,令宫人去唤九郎、十一郎、十二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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