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 付贵妃略微平静下来,又看王徽一眼,眼眸如琉璃珠子一般清清冷冷, 看不出情绪, “许是那时你不懂事吧, 竟对我一丝感谢也无, 回了家大病一场,我爹娘去探望你, 你还咬了我娘一口,叫你的小丫头把他们赶出去,说当初都怪他们同意你去千鲤池, 不然你也不会生这场病……你继母兰氏竟也纵着你撒泼,就此跟付家断了来往——我的好表妹, 你倒说说,这桩事究竟是谁的错?”
王徽沉吟不语,沉思片刻,又一揖到地, 诚恳道:“表姐, 千错万错, 都是王徽那时不懂事,连累外甥丧命,冲撞舅父舅母,来日我自当登门负荆请罪……只是这其中有好些可疑之处,不知表姐和相爷发现不曾?”
万衍张口想说话,却被付贵妃抢了去,冷笑道:“我们当然知道是中了圈套了,连带那个捧杀你的兰氏也是个烂了心肝的,只她把持了你们王家的内宅中馈,王世通又对她百依百顺,后来又生儿育女,你又那般令我爹娘寒心,后来虽断了来往,我娘还是心疼你不易,直到你出阁之前都在暗中接济你,你还想我们怎么做?我爹娘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了!”
王徽叹了口气,却并无不耐,毕竟这条命都是人家救的,原主又那么不着调,如今除了替原主擦屁股还能怎么着?索性跪下行个大礼,道:“救命之恩,不敢言谢,我欠表姐一家的恩情,这辈子也难以偿还,还请表姐节哀,莫要伤心气坏了身子,平平安安的,才好和那些鬼蜮小人斗法。”
万衍和付明雪都是一愣,看王徽分明是深藏不露的,没想到说跪就跪,一时都有些不自在。
付贵妃拉不下脸,哼一声扭过头去,万衍只好清清嗓子道:“世子夫人请起,明雪也只是一时激动,并无怪罪你的意思,你方才所说疑点,不知可否详细谈谈?”
王徽稍稍松了口气,站起身来问:“此事关乎皇嗣,想必已是惊动了陛下和皇后,不知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我当时尚未拜相,手中权力有限,又是吏部官员,无法插手三法司和宗人府,更不能明目张胆去查,只得暗中探访,最终也只查出那三名宫人是被一位姓江的宝林买通了,要害明雪腹中孩儿,后来那三名宫人连同江宝林一并被杖杀,陛下又给付大人擢了品秩,便算是了结了。”万衍眉头一直拧着,显然也对此事结果极为不满,“后来我拜右相,已是两年前的事了,再去查当年之事,很多物证早已销毁,人证也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再也难以找到了。”
王徽点点头,又问付贵妃:“表姐,你可还记得当年千鲤池的冰到底如何?既然需要凿冰镐头,那结冰想必颇为坚固,我当年又怎会轻易落水?”
付明雪还是不太情愿跟她说话,但心里也知道这事实在怨不得王徽,又被她跪了一遭,情绪也有些软化,遂回想道:“我也记不太清了,许是有些地方坚固,有些地方薄脆吧?你站的地方离岸颇远,冰薄一些也是有的。”
万衍也道:“这事当年我们也想到了,着力去查洒扫千鲤池附近的宫人,还有巡护侍卫,刑讯了不少人,却也没查出什么来。”
王徽缓缓点头,忽地露出一丝微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说,“当年那孩子,是在腹中便死了,还是出生后才没气的?”
万衍和付贵妃一愣,对视一眼,表情都严肃起来。
“当时……我疼得昏昏沉沉的,只记得确是没听见孩子哭声。”付贵妃迟疑道,“稳婆抱来给我看时已是断了气的,说是刚生下来时还有气,但拍打一会不见哭声,恐是在母腹中就体弱,出来沾染了风邪之气,就……就撑不过去了。”
“稳婆是谁请的?”王徽问。
万衍皱眉道:“我们当时倒是没细查这些事,稳婆医女是太医院负责供人,乳娘则是奶|子府,这也是一贯的旧例,伺候宫妃的更是排查严格,容不得一点岔子的……”
付贵妃神色十分凝重,“当初千算万算,竟忘了查那稳婆!”她越想心下越是懊悔,扭头看向万衍,“箐郎,现下可还有法子?”
“当初并非忘了查,而是有人从中作梗,不让我们查,”万衍缓缓摇头,“那稳婆能近身服侍,乃是第一个接触皇嗣之人,若存心做手脚,又有人护着,就实在防不胜防,我当年也想到了,只是无论如何都查不出端倪……一点纰漏都没有,做得太干净了,反倒惹人怀疑,可怀疑又能如何?那时你我都是人微言轻,有心也无力。”
付贵妃露出颓然之色,低声道:“哪怕如今你位极人臣,我宠冠六宫,也查不出来了?”
“已过去七年之久,便算那人手脚不这么干净,恐怕也很难查出什么了。”王徽也是皱眉,正待说话,却忽听屋角一阵响动,有人呻|吟出声。
王徽猛地回头看去,却见是方才和她交手的护卫醒了,勉强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到万衍身前,手中握了柄匕首,戒备地盯着王徽。
“陈左,不得无礼。”万衍低喝,“这位是贵妃的表妹,定国公世子夫人,是友非敌。”
陈左一愣,把匕首插回靴筒里,默然给王徽拱了拱手。
“陈护卫武艺高强,方才承让了。”王徽说道。
“……不敢。”陈左自然知道王徽是客气,有点不自在,转向万衍问道:“主子,你们谈了多久了?恐怕时辰不早了。”
付贵妃一惊,掐了万衍一把,埋怨道:“都怪你,说这么久也不警醒点,教人发现怎么办?”
万衍笑笑,“你放心便是,我一直算着时候呢,还不算晚,只是现下也得走了。”而后扭头看向王徽,“世子夫人……”
“我字在渊,在世之在,深渊之渊,耳目众多,相爷和表姐不妨如此称呼我。”王徽笑笑,又道,“你们放心即可,今晚之事我自会守口如瓶,日后咱们总有相见之日。”
万衍和付贵妃对视一眼,还是不敢全然相信她,但此刻除了信她也没别的办法,只得点点头,拱手道:“既如此,我二人便姑且信你,世——在渊看来也是磊落之人,不同一般女子,还望你言出必践。”
王徽一笑,看他二人神情就知道他们还有体己话要说,就先避了出去。
魏紫提心吊胆躲在外头,见到王徽出来才松了口气,露出个笑容来,忍不住轻声道:“主子,您……您胆子也太大了些!”
王徽看她一眼,淡淡道:“方才做得不错。”心里却在寻思这些丫头们日后终究是要跟自己做大事的,若一直这么惧怕皇帝大官可如何是好,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并非才武功,自己教导一番就能学会的,还得是日后经的事多了,眼界开阔、心性也坚韧了,自然而然也就不会再怕了。
魏紫就帮王徽重新插戴好了头面簪环,不多时房门打开,万衍和陈左已不知去向,只有玉蕊扶着付贵妃走了出来。
玉蕊瞄了王徽一眼,没露出惊容,也并不惧怕,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给王徽行了一礼。
付贵妃淡淡道:“不是跟皇后说去庆熹宫看我吗?走罢,送我回去,再从宫里出来,你也好交代。”
王徽但笑不语,跟在付贵妃后面,一路无话,还是走那些弯弯绕绕的小路,从后门进了庆熹宫的院子。
“行了,玉蕊,替我送世子夫人出去。”付贵妃语气有点疲倦。
王徽却不急着走,看了付贵妃一眼,换来美人一记眼刀:“怎么,还指望我请你进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