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子前些日子捉了个奸细,得了些赏钱,买好酒,又偷偷掖在被子里。我们俩馋得不行,想喝,又怕误了事,只得忍着。他时常抱着他那坛好酒,遗憾没攒下回老家娶媳妇的钱。
话说回来,我也差点就死在战场上。
是金老将军把我从千军万马中解救出来。那天,我的身上挨了好多刀,疼得几乎要了我半条命。后来在战场再受了伤,便不记得怎么疼了。或许,死亡和伤痛都会让人麻木。金祺这小孩子没见过多大世面,哭丧着脸,还以为我要死了,非要搬出二狗子的酒来给我祭拜。
爹时常来信。
信里无非是说从江南来了个姓曾的清秀生。那人和太子还有凌王走得很是接近,反正比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有出息得多就是了。还有平日里常与我喝酒的叶家小子叶峥绉绉的 ,竟然想不开跑去夜子关参了军。
我心烦意乱,心里想着还没有给我在晚春楼那群相好们赎身。
我在金家军里当上了军师。仗着我那几分小聪明和爹的言传身教,兵都快被我翻烂,大大小小的战役我跟着指挥了好几场。其中不免有时负伤,不过我福大命大,可没那么轻易下黄泉。
“年轻人嘛,有宏图,有抱负很正常,但是可不能自负。”全天下的父亲都一样。金老将军时常教导我。他呀,絮絮叨叨起来,和我爹一样没完没了。
我一听他念叨,脑袋就疼得嗡嗡作响。
京城却悄悄变了天。那个野心勃勃的凌王一跃成为九五至尊,而先皇最宠爱的景王竟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十七年前的宫变 ,前太子更是被冠以谋逆的罪名入了狱。
听闻叶峥挂念着景王,火急火燎地从夜子关赶回来,只是后面他竟跟石沉大海一样,没了消息。
而金老将军愁眉不展。
直到边国的铁蹄又侵染我们的疆土,我无法再自欺欺人。
一个在朝势力浅薄的王爷能登上帝王多多少少是借了边国的势力。衍城或许就是他给边国的谢礼。
金家是前太子的母族。凌王从未想要放过我们,尽管我们曾用鲜血喂养过他的天下。
出逃,便落实了逃兵的骂名,天下人的唾骂和凌王的讨伐也会带着被名正言顺起来。
守城,也是死,为那忠义的虚名而死。衍城里六千的兵力,怎么可能敌过那兵临城下的两万大军呢?
后人会如何写这段历史,写身经百战的金老将军失守衍城,还是写金家军宁死不屈,以身殉国……
我不甘心,这群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们都要成为皇权争夺战的陪葬品。
我说我们反了吧,就跟边国干。
金老将军他摇头了。
我气愤不已:“难道就要为忠义的名头牺牲兄弟的性命吗?”
他说:“我们都有亲人。”
我认命了。
滚滚硝烟袭来,城里的草木凋零,人烟稀少。城里的百姓都被金老将军安排出了城。
“大哥哥,我想家了。”金祺勾着我的掌心,声音哽咽着。
我哄着他道:“等平定北方的战事,咱们就能回家。你的家,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家都能安稳。”
粮、水都已经断绝了。而救援也不会来。
金老将军日日立于城头,瞭望着远方:“要是有机会,你便偷偷活下去。”
我问道:“那您呢?”
“金家,从未出过屈服的人儿。”
城终究还是破了。
我不服,这与我朝夕相伴数年的衍城就要被他人践踏。
可想要夺我们性命的,从来不是外头虎视眈眈的敌国,而是我们拼命打下江山并让其肆意享受的他。
金老将军戎装着身,驰骋在前,身后旗帜猎猎。箭矢扑面而来,倒下的人一个接一个。
累累尸骨堆满城墙,血流成河。金祺的头颅被人扭下,二狗子被淹进了水缸。
一把红缨长枪刺入我的腹部。
能和他们一起赴死也算作死得其所……
血肆无忌惮地淌流,意识游离飘晃,我的世界模糊一片。
当悲凉的号角在天空飘荡,巨大的硝烟弥漫散开,我想我该上黄泉路了,偏偏被那匹黑马驹舔醒。
“嘶。”
黑马驹仰天长啸,腿上仍扎着半截羽箭。
我晃晃悠悠地撑起身子,替它拔去箭矢,默默抚顺它一身的毛发。
只是那马鞍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