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吴易带着劳瑞司令离开了,南洋水师提督何朴桢再也顾不得形象,扔掉烟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用枯树枝一样的手指抚摸着“牛津”号的柚木甲板,顿时老泪纵横。

“提督,起来吧,莫要伤到膝盖。”看着何朴桢的模样,翻译李杨“李约翰”也是一阵不忍,连忙上前两步,想要把老提督扶起来。

“小李……你看见了吗?”何朴桢抬起头来,两行热泪从皱纹密布的眼角滚滚流下,“我大汉帝国也有铁甲舰了!”

李杨追随何朴桢日久,知道为大汉添置一艘铁甲舰,乃是老提督的毕生夙愿。如今愿望得偿,就连他一介翻译都激动非常,这为大汉海军穷尽一生的老提督又如何能不失态?李杨也不再劝阻,四下看看这艘铁甲舰甲板上布置的枪炮,自己也不禁面露笑容。

何朴桢将柚木甲板摸了又摸,终于意犹未尽地扶着李杨站起身来。

两人在这甲板上转了几圈,只听得船下人声喧哗,原来是南洋水师为这艘铁甲舰专门调派的水手已从水兵营抵达。

何朴桢将这些精锐水兵迎上了甲板,挨个出言勉励了一番。既受到了提督大人的接见,又能在大汉帝国有史以来的第一艘铁甲舰上服役,这些水手一个个都兴奋得面孔潮红、浑身发抖。

大汉以往的战船都是风帆战船,虽然后来学着英国的样子往船身上加装了铁甲,但空自拖慢了航速,防御性能没有多大的提高。而如今这艘“牛津”号铁甲舰,可是正正宗宗的蒸汽铁甲舰,即使对于皇家海军已是落后的船型,但对于大汉水师来说仍然是新东西。

何朴桢一辈子几乎都在海上度过,精锐水手们也都是熟习舰船事务的老手,但看着这新奇无比的铁甲舰,仍是一阵无从下手。

众人跟着何朴桢,从上层甲板一路向下,一直走到了“牛津”号的蒸汽锅炉间。蒸汽机乃是西洋的新兴技术,众人以往只是见过英国铁甲舰冒出黑烟,又哪里亲眼看到过能使这庞然大船无风而行的功臣——蒸汽锅炉呢?

“这……这玩意怎么就能带动船舶了?”水手们大惊小怪。

“提督,”李杨看着宏伟的蒸汽轮机也是一阵感慨,“这锅炉需要焚烧煤炭,方能供给动力。但几年前英国人帮助建设的山西煤矿还未开工,就已经落入濊貊人手中。如今我大华水师若是想要开动这铁甲舰,就只能找洋人购买煤炭了。”

这一番话犹如一盆凉水,将何朴桢的兴奋之情浇熄了大半。

“有了铁甲舰,却没有煤炭,实在是可笑啊……”何朴桢抚摸着蒸汽锅炉粗糙的金属表面,苦笑道,“这下子洋人的海军都不用和我们交手,只要卡我们煤炭料的脖子,我们这艘最强的战舰,岂不是不攻自破了?”

闻言,大汉水师诸人都陷入了沉默。似乎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何朴桢连忙哈哈笑着拍了拍手,道:“今天我水师添置新船,正是高兴的日子,各位不必愁眉苦脸!多一艘船就是壮我水师的实绩,至于煤炭之事,大可来日解决!”

众人点头称是,正在继续参观,便有水兵报告吴易大人归来。何朴桢连忙挥手:“把小吴叫过来。”

“启禀提督,”吴易向何朴桢抱拳道,“劳瑞提督已回‘光辉’号了。”

“小吴啊,你在西洋的水兵学校留过洋,”何朴桢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捻须微笑道,“你瞧这我大汉收购的这艘‘牛津’号如何啊?”

吴易沉吟半晌,缓缓地道:“这艘船乃是英国试制的铁甲舰,迄今服役二十年,性能装备早已过时,正如那劳瑞提督所说,若置于战场,面对英军,不堪大用。”

“那用之抵抗倭寇如何?”何朴桢一愣——他只以为当初劳瑞批评此舰的说辞乃是唬人,不料这艘“牛津”号在吴易眼中真的也如此不堪。

吴易摇摇头,道:“战舰布置铁甲,原意是防御敌船炮火。可倭寇多用小巧船只,不用火炮,更擅登船劫掠而非海上炮战——面对倭寇,这艘铁甲舰装甲毫无用处,偏偏还航速缓慢,容易被倭船游击牵制。这艘铁甲舰要击败倭寇,只能寄希望于用炮火压制倭船,恐怕战果亦是有限。”

众人得了铁甲舰,本觉得有此一船,南洋水师便可在东亚近海横行无阻,可经过吴易这一番冷静分析,才发现这艘老旧战舰原来如此无用。水师官兵们一个个也不再兴奋微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那吴易,你说我大汉水军的出路,又在何方啊?”何朴桢也是一阵摇头叹气。

“虽说这船上不了战场,但对于我大汉水军建设,乃是实实在在的一桩里程碑!”见诸人沮丧,吴易突然话锋一转,微笑道,“铁甲舰势必成为未来海战的主流,有了此船,即使再也不堪,我大汉也不至于落后于国际!水兵可以以此船操练,熟习先进之海军战法,此其一也;我大汉可以研究此船结构布置、仿制铁甲舰船,此其二也;有了购买此舰之先例,我大汉来日自可从西洋各国斥资引进新船、充实海军,此其三也。这三点做到,不出十年,我大汉必将于东亚洋面称雄称霸!”

这话说得在场诸人心中振奋——大汉立国以来,一直用风帆战舰牢牢控制着周边海域,不料近些年来,不仅被英国海军逼到家门口,还被倭寇架船频频劫掠,连颜面尽丧的“禁海令”都下了;如果真能如吴易所说,从这艘“牛津”号起步,重振海军雄风,众人又何必因丧失海权、愧对于列祖列宗?

“好!”何朴桢第一个鼓掌称赞,“吴参谋说得好!我大汉威震海洋,便从此舰起始!这‘牛津’号的名头不宜再用,来日我便秉明皇上,将这艘铁甲首舰,更名为‘威海’!”

“威海”的兆头果然不坏!众人点头同意。

“吴易,你乃是西洋归来,熟习西洋战法。”何朴桢拍拍爱徒的肩膀,“我先布置水兵用这‘威海’号操练,来日便让你作这艘铁甲舰的管带!”

来日?吴易一愣——他还以为何朴桢会立刻让他执掌铁甲舰呢。

似是看穿了吴易心中疑惑,大汉南洋水师提督何朴桢微笑着道:“吴易,你先不忙着上任,我有别的要务交给你呢!”

别的要务?还有比这铁甲舰更要紧的?官兵们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吴易,我要你,”何朴桢眼中精光闪过,“代老夫去京城见一见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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