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合县的富贵楼,西边临窗的雅间里,木门紧闭,窗户大开,凉风习习。
李明往拨弄着碗里的糖芋苗却不往嘴里送,“这小地方的东西果然不如金陵的好!”
“也不是,还是这厨子不行,这一桌子菜也就这道红烧狮子头还能入口,你看咱们在定山寺吃的那一顿,不就挺好的?”秃子坐在八仙桌对面,拿着酒杯轻轻嗅着,“这酒还不错,上好的女儿红。”
“那是房大人从府里带的私厨,真是定山寺的素斋,比京城的护国寺那可差远了,估计你也未必吃得习惯!”李明往笑着端起酒杯来,酒杯里的女儿红透明澄澈,汤色红润,轻抿一口,只觉得醇厚甘鲜,不觉得赞了一声,“果然好酒!”
秃子饮尽杯中的女儿红,轻啧一声,方道,“嗯,要说这个房大人也是有趣的很,听说他是个继子,本是房秉玖房大人的亲儿子,后来过继给三房的,可这继母都死了几年了,却一直不曾去过京城,这一回听说房家大老太太到了江南,却先回了娘家,似乎心里也没这个儿子!”
李明往放下酒杯,轻轻一打,将折扇打开,眉头却是轻轻蹙起,“要说房家的事儿,处处透着怪异,那个房秉玖,明明不得父亲的欢心,却还是在赵楚怀的前头入了阁,前些年大考,还特意问了房家的儿郎名次如何,弄得陈阁老硬是将房延敬和房延节全都归到了二甲,父亲亲自看了卷子,竟然还夸奖了陈阁老几句,说没有埋没人才。”
秃子哈哈一笑,拿起酒壶将酒杯斟满,“这个房延敬听说八岁才开始启蒙,十八岁就二甲第十,若是再等上三年,榜眼是一准的!如今倒是可惜了!”
“可惜不可惜的,是不知晓了,不过房延节倒是挺识相的,此人也是有几分本事,如今调往京城,若是能像房大人般知情识趣,也不枉我费了心思提拔他!”李明往合上折扇,再端起酒杯,志得意满。
秃子也端起酒杯,冲着李明往抬了抬手,“恭喜公子,不过给他个国子监的司业,就这般听话,看来这房家早晚让您收入囊中!下一步是不是不用去找房延敬了?那可不是个懂事儿的!”
“那你岂不是很失望?他那个表妹长的还算周正……”李明往似乎心情很好,跟秃子开着玩笑。
秃子也不否认,重新给自己满上酒,“没什么风韵,入不了您的眼,不过小的就喜欢雏。那个房夫人倒是不错,您若是喜欢……”
“混说什么呢,我只是看她眼熟,倒似在哪儿见过,却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秃子闭了嘴,梁王看着和气,可心思却难猜的紧。
两个人喝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将黑,才有人敲门,却是一长三短的敲了三遍。
“来了!”秃子有几分兴奋,已经三天没有收到京城的消息了,看来是大事。
“进来!”李明往收了折扇,略有些紧张,希望有好消息。
一个面色白皙的小童开门进来,走到李明往耳边低语了几句,李明往脸色大变,他摆了摆手,小童低了头退了出去,将门再次关好。
“周承宗死了!今儿个早朝白崇礼上了一道折子!”李明往的声音虽说还是婉转好听,却多了几分冷意。
他恨恨的将鸡翅木的筷子丢到了桌上,“我那个四弟又要搞事了!去找人查查,他到江南干了些什么!”
秃子跟着一愣,回道,“四殿下似乎也去了一趟定山寺,不过他到的时候咱们已经走了!听说这一回没有带着吴先生,只带了赵家那个小子!”
“没有吴先生,看来咱们可以给他挖个坑了……”李明往用折扇轻拍着手掌,细长的眼睛眯缝着,看起来倒似那不谙世事的富贵公子一般。
——
房巽一早起来就看到窗外雾茫茫的一片,密密的小雨细细嗦嗦的落下来,如烟如丝。
今年的雨水少,眼看着快端午了,本是南方的梅雨季节,却像是北方的秋天一般,晴朗少云,难得的下了雨,院子里的仆妇丫头们都高兴的紧,连崔嬷嬷都站在廊下瞧雨,“阿弥陀佛,眼看着麦收了,再下两场雨,还是晴了吧!”
夏至将手上的铜盆交到小喜的手里,凑过来跟着打岔,“嬷嬷,小姐起了,您还是快去厨房瞅瞅您的蒸糕吧!”
“小蹄子,不要让我看到你偷懒,好生在院子里伺候!”崔嬷嬷骂完,回屋看梅香正给房巽穿衣裳,哄着房巽说了几句话,便转身去了厨房,走的时候还不忘叫上小喜。
梅香给房巽穿小袄,在房巽耳边低低的道,“……昨儿个我去门房打听了,那老道确是有些本事,他在门房给张小六算命,说他今年娶媳妇,张小六有个娃娃亲,可是逃难的时候失散了,他爹说等明年他十八岁若寻不到再求太太给他指个媳妇,不想那日他爹出门替老爷办完事儿回来路过罗家车行的时候,竟遇着那家人了,说是在金陵的大户人家当差,俩人一起喝了酒,还给张小六定下年底娶媳妇过门!小姐你说神不神?”
房巽微微的笑,恐怕这老道不日就要上门了,她让梅香伺候自己用饭,“咱们一会去找母亲。”
到了正房,母亲正在理帐,见房巽进来,母亲便抱了房巽坐在正房花厅的卧榻上听几个掌柜的回话。
母亲自小就跟着舅舅和祖母在铺子里听回事的,不过是半个多时辰的功夫,就打理的妥妥当当,房巽看了极是羡慕,想当年,她打理齐家的生意,可是学了整整一年才上手,铺子里的掌柜是婆婆亲自挑的,伙计大都是熟手,婆婆还时不时过来指点一下,这才没出什么篓子。
她仔细的听母亲如何的打压老掌柜,教导新掌柜,看母亲噼里啪啦的拨弄着手中的算盘,就像弹琴一样的流畅。
等掌柜们都走了,她才钻到母亲的怀里,甜甜的撒娇,“娘亲,我要学打算盘、要学做生意……”
母亲放下算盘,笑着抱起她,使劲的亲了亲她的脸,“我的好闺女,不愧是林家的女儿!”
有小丫鬟打起帘子,谷雨走了进来,“太太……”谷雨顿了顿,却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