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师傅中，除了牛兴国的师傅外，副班长李师傅也是一个单身汉，当兵之前就在家乡——一个偏僻的农村订了婚，退伍后被安排到3303厂上班，他没有嫌弃农村的媳妇，上班一年后就结了婚，然后就是“牛郎织女”，每年探一次亲，见一次面，工厂给这类结了婚的单身汉安排了一个小单间，房间虽小，除了睡觉以外，还可以自己做饭吃。
李师傅懒得自己做，一日三餐都在食堂吃。身边没有许多家庭琐事的拖累，便一心扑在工作上。他每天都是第一个上班，早早的就打开了车间大门，将炉内的退火件扒出来，推闸升温，师傅学员们都到齐的时候，他已将当天大部分准备工作做完了。
牛兴国每天早上早早的就起床，在食堂买两个馒头，在去厂区的路上边吃边走，李师傅比他起得早，总是比他先到车间。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上，牛兴国起得很早，吃早餐的时候见李师傅已经吃完正向厂区方向走去，他急忙买了两个馒头也随后跟着，李师傅正在开门时，牛兴国正好赶到。
“李师傅，今天加班吗？”听到声音，李师傅回头看见是学员牛兴国，有些好奇的回答道：“今天不加班，你怎么也来了呢？”
“刚刚见您往厂区走，我以为要加班呢，于是就跟了进来。”
李师傅指着堆放在钳工工作台上的几种弹簧回答说：
“我来车间处理一下这些做试验的弹簧。”边说边向车间西南角上的钳工工作台走去。
原来热处理车间除了各种机械加工零件外，还有各种大小不一、形状不同的弹簧也需要进行热处理，处理完后还要进行弹力试验，试验时间分别为十二小时和二十四小时，几乎每天早上都有一批弹簧要从试验装置上拆下来，然后再将未经实验的弹簧进行弹力试验。
李师傅脖子上挂着一块白毛巾，张口说话时露出一口白色的牙齿，与脖子和脸部被阳光晒成黑里透红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师傅三十七、八岁，个子不高，大概一米六左右，眼睛虽然不大，却明亮有神。见他穿上工作服，戴上手套准备工作，牛兴国问道：“李师傅，我能做点什么呢？”
“你把虎钳上的弹簧取下来吧。”
这时牛兴国才注意到，几个虎钳上分别夹了一排大小不等的弹簧，于是也戴上手套，一只手将虎钳松开，另一只手接住弹簧，然后将弹簧摆放在工作台的桌面上。
低温、中温、高温三台盐浴炉之间有大约800毫米的间隙，有两根角铁的两头分别搭在两台盐浴炉的顶面，角铁中间有许多孔，拉簧两头都有勾，一头挂在角铁的孔里，用铁丝栓住一串铁块挂在另一头的勾上。李师傅很快就将挂在弹簧上的铁块取了下来，再将弹簧取下放在桌面上。
李师傅取下手套，将各种弹簧对应的零件图放在弹簧边上，从工具箱里拿出一把卡尺，将每个弹簧测量一遍，按照图纸上的技术要求，确认合格的放一边，不合格的放另一边。
经过压力或拉力实验的弹簧，其长度比实验前的尺寸小几毫米，李师傅说，这个长度叫弹簧的永久尺寸，它必须符合零件的技术要求，否则就是不合格品。
现在想起来，我们人，其实也像一个弹簧，在生活、工作及社会的各种压力下，也会变形缩短，也有一个永久尺寸，如果我们不能承受各种压力，也会成为一个不合格品，甚至变成废品。
所谓永久尺寸，就是永远不会再变形的尺寸，它并不是天生就有的，只有经过在热处理炉里进行加热、冷却、回火处理，改变弹簧内部组织结构以后，才能提高其耐疲劳强度，使之获得较高的抗拉、抗压能力。
李师傅其实也是在把自己放在社会这个大炉子里进行热处理。
他在部队待了四年，参加过西藏平叛的战斗，退伍后成了一名军工战士，一直在克服自己化低的困难，努力学习专业技术知识，力求胜任这份工作。
这些年，工厂其实还是吃“大锅饭”，只要上班工资不会少拿，干得好干得多也没有奖金，可他心里只想到自己的责任，坚持每天起早晚归，毫无怨言的比一般人多做了许多事。他自己不抽烟不喝酒，每个月的工资只留下一点生活费，大部分寄给乡下的父母、妻子和儿女。他就像一个合格的弹簧，无论是拉还是压，他都不会变形，无论是对工作还是家庭，他不断的工作着并且永不变形！
李师傅测量完试验过的弹簧，又将还没有试验过的压簧在虎钳上压好，按照图纸要求将称好重量的铁块挂在拉簧的钩子上，然后对牛兴国说：“今天的事做完了，去洗手休息一会儿吧。”
师徒俩搬个凳子坐在大门边，吹着电风扇，隔壁机械加工车间有人加班，传来一声声机器的欢叫，有铣床工作时铣刀加工工件时发出的咣…咣…咣的声音，也有车床切削时发出的吱吱的声音……
李师傅顺手在一堆未处理的产品上拿来一张产品图，指着材料一栏上的俄字母问牛兴国：
“你认识这是什么材料吗？”
牛说不认识，李师傅告诉他，学习热处理，首先要先学会认识这些材料，然后告诉他最初要学习的内容和他是如何学习的经验和方法。
牛兴国认真的听着，李师傅发现这个学员有上进心，心里一高兴，跟他讲了一个多小时。
打这以后，每周六下午下班前，牛兴国只要看到有弹簧做试验，星期天早上一定也会和师傅一起进车间干活，李师傅照常在休息时给他传授技术，他也常常提出一些问题向师傅请教。
半年的学习很快就结束了，回到夹皮沟后，李师傅的弹簧精神牛兴国一直没有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