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渭原平川农家唱晚
秦家在龙泉乡东亭村,这是在198年,2018年是城关镇东亭村,行政归属的变化后面便是时代变迁。
他不记得具体什么时间,龙泉乡被撤销行政建制,十来个村庄被划归到城关和鹿港两镇,其中东亭村恰好被划入城关镇,而一河之隔的南亭被划归至鹿港,东亭的学生可以考渭县一中和三中,而南亭的学生则要从龙泉初中转至鹿港初中,只能考渭县二中和四中,这就是当年的划区中考。
渭县一中,比渭县二中的实力要高出不止一筹,当年考入一中的秦川就从中获利,比考入二中的姨兄弟杨焕中考分数低,三年后却反过来,他考入211大学,杨焕只考入普通一本。
不得不说环境的作用巨大,那时候,鹿港初中可是比龙泉初中牛逼许多。
东亭村是龙泉乡最靠北的村庄,也是渭县最靠北的村庄,毗邻渭水。河的北岸是祖祖辈辈与邻县扶风人拼搏的土地,平均宽度都有一两百米,为每家每户增加两亩多的地,一年就是一千多斤的小麦。为这土地,千百年来不知道流过多少血,即便没有尸骨累累,但依然深深横亘着恩怨仇恨。
东亭位置恰好处在渭河的弯道上方,从此处开始,河水便往东南方向流,这也是为什么下面的一个村庄,叫南亭的原因。
东亭在南亭的渭河上游,南亭在东亭东南方,二者中间恰好被一条从终南山自南向北流出的一条河流,龙泉河阻隔,在河湾处汇入到渭河中,形成庞大的一个冲积平原。这里,便叫做渭原平川,才是两个村庄的人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养活着整个村庄上千人口。
秦川的家在东亭,而姨兄弟杨焕的家在南亭。
关系并不复杂,向上回溯,东亭西庄周应生家的大女儿周蓝,嫁入隔壁村南亭的杨家,生了个孩子叫杨焕。而周应生家的二女儿,嫁入同村的秦家,生了个孩子叫秦川。这便是两家的关系,但并不算完。东亭的村长出自秦家二房秦克诚的三儿子秦致常,南亭的村主任却是周蓝的丈夫杨建新。
还要很多并不直接的关系,有些秦川自己也不清楚。
东亭和南亭一衣带水,可以说是兄弟之村,两个村子间关系无比和谐,如此,才能联手对抗住北岸的扶风人,这确实不容易。而恰恰是因为两个村庄太过团结,上面见此,不得不分拆整个龙泉乡,生生将两个村庄分别划入两个城镇行政区域,似乎这样才让乡镇领导安心。
傍晚时分,夕阳斜斜挂在天上,伴着渭水,弯曲枯瘦的老柳树,不壮不瘦的骡子,真衬那一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所以,……爷爷他是不是和南亭的杨老太爷认识?”秦川得知这些秘闻,又对乡土恩怨纠葛认识几分。他口中的爷爷,指的是已经过世的老头子的父亲秦景,秦致庸的祖父,他的曾祖父。
此刻,他以秦致庸的身份称秦景为爷爷,感觉很别扭,可又不能直呼其名,这是不孝。
老头将缰绳绑在柳树上,蹲下身给骡子喂草,喂完草站起身巡视着自家的领地,一片绿茫茫的麦田,闻言,冷哼一声:“何止认识。当年,要不是去长安的路上被土匪打劫,说不定就投笔从戎加入国军哩。幸好莫去成,要不然全家说不定都得死。”
老头是地主出身,土地被没收,十年浩劫中没少受难,对我党心里有气。
这些秘闻秦川是第一次听,他很有兴趣,但这个敏感话题不得不避开,想起小时后听老妈说过的村边一户人家,他转开话题问:“额听说关焘里茂梓家兀一户邻居,就莫后人的兀一家,以前是国党的军官,级别还不低,婆娘是临安的姑娘,心疼的了不滴,真的假的?”
老头没问他是哪里得知的,闻言,头也不回地回答:“当然是真的,那还能有假。人家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战场上杀过r子,后来被折磨死哩。他婆娘心疼的很,可惜啊……”老头叹一口气,心情忽然变得低落,缓缓道:“现在人已经老着莫样子哩,谁能知道,她是当年半个渭县的一朵花,和你娘不分上下哩……”
老头说到这,忽然顿住,直接结束刚刚的话题,忽然解开骡子绑上架子车就往东南走,边走边说:“额去南亭给人还骡车,你快点回家,小婧应该回家哩。”
秦川看着老头的背影沉默无语,老头为什么突然闭嘴他当然知道,都是老妈周英告诉他的。
老头年轻时,娶了一个秦城的白娃娃当媳妇,后来婆婆,也就是秦氏见长子和媳妇太过恩爱,便不断找媳妇的麻烦,生生演绎了一场陆游和唐婉的悲剧。最终,媳妇不堪忍受回了老家,老头还害了一场相思病。后来,老头又娶了一位带着女儿的离异女人当老婆,然后又生下四个孩子。
这四个孩子,才是秦致尧致庸致泰他们。
老头刚才说的你娘,分明是秦城那位白娃娃,他至今念着的人,他从来不认后面那位是他的妻子。现在的二婚妻子,他不喜欢,对方也对他无感,几年前就遁入空门不问世事,现在可以说两位已经老死不相往来。
秦川抬头看着终南山,情之一事,最是很难说清楚。
……
“小婧,问世间情为何物?下一句是甚麽?”
秦婧扎着一直麻花辫,眉头紧锁,忧心忡忡,懒得理会身后像尾巴一样的周小兰。她知道,一旦回答这一句,后面还会有无数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涉及情情爱爱的,有些人总是这么无聊。
见她不上当,周小兰哎呀一声,见她马上到家,着急之下直接开口:“马雄喜欢你,你的意见是甚麽?马上中考哩,答应还是拒绝,给个准话啊,急死额啦。他说你要是拒绝,他会叫他答请媒人来问,一回不行就问两回,总有你答应的一天哩。”
一见走到家门口,秦婧有些生气,脸色一变,拉下脸,准备直接拒绝,气的说不出声。
这时,大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张清秀的脸露出来,走出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年。少年脸色阴沉,谁都看到他心情不太好。三两步直接走到周小兰面前,他寒声道:“周小兰,你告诉兀个该死的马雄,小婧不喜欢他,他再纠缠高的小婧,额行人把他弄死,额说到做到。”
周小兰吓得双腿发抖,她从来没见过秦致庸这么生气,这可是位混世魔王,她不敢再多说甚麽,挤出一丝笑脸落荒而逃。
秦川在门外便听到周小兰说话,马雄——不正是他那位前姑父嘛?可惜既然这次被他撞见,怎么也不能再放任他继续下去,必须斩断他的狗爪。
等闲杂人等离开,秦川换上一副笑脸,对秦婧展颜一笑,一边接过她的包走进房间,一边熟络地开口寒暄:“回来啦?答去南亭还骡车去哩,额和了面呛了浆水,你帮忙擀一哈疙瘩,等哈就能吃饭哩。”
他知道,自己此刻像极了狗腿子,但是没办法,他从小在小姑面前就是这样,总不能一变成秦致庸,就冷脸以对吧。二叔人缘可真差,面冷心热,谁都讨不了好,谁也很少给他好脸色。
可惜,他的努力以失败而告终,秦婧深谙秦致庸古灵精怪,对这嬉皮笑脸的一套习以为常,反应冷淡。瞥一眼,便收回目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暗自嘀咕又在搞什么,该不会是缺钱问她借吧?这一想,她心里更加警惕,默不作声走进厨房去做饭,时不时瞥一眼他在作甚。
坐在木头礅上往灶火里烧着麦秆,秦川准备将大锅里冷水烧热,等下煮面片做浆水面吃,扑捉到秦婧偷偷瞧她的神色,暗暗一笑,小姑可真傲娇。
“啊呀,你好好戈学习,能考大学就别考中专,中专毕业当工人,大学毕业才当官哩。答不过钱,额供应你上大学,你放心。额这个月就赚哩五十块钱哩,以后挣得更多,你千万要好好念哩。”他煞有其事地说。麦秆有些潮,灶头里一直冒烟,他吹一下,白烟扑腾腾喷出灶火门,呛得他眼睛直流泪。
秦婧擀着面皮,闻言有些诧异,谁不知道她二哥最不喜念,今天说这话,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哩。不过她并未在意,真正决定她命运的人是答,一切就看能不能考上中专。
“好啊,那说好哩,额考上高中,你供应额念。”她忽然笑靥如花。
即使二哥说的话不能兑现,但他能有这份心思,已经算不错哩。她不想打击他,就当开玩笑,当不了真。自然,她也没去思考,当工人和当官哪一种有前途。
秦川还以为小姑接受他劝说,心里乐得美滋滋,有种诲人不倦的成就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