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如蝼蚁

监狱的劳动时间理论上是每天八个小时，但是这八个小时是不含任何一点水分的，期间，要刨去吃饭，做操，上卫生间的额外时间。就是说，这八个小时全是肉，没有皮毛。

每当上午七点和下午五点，如果你从空中俯瞰这座监狱，你会看到密密麻麻的劳动犯从分监区或者厂房门口涌出来，像爬出蚁穴的蚂蚁，他们在门口排成整齐的细细的六列队伍，队伍后面跟着几辆稀奇古怪的小推车，车上放着杂物或者坐着几个长相奇怪行动不便的人。

队伍开始移动了。同一排的那些蚂蚁们胳膊肘子扎在一起，跺着脚，喊着口号走出门口的绿荫道，走到中间的那条贯穿这座监狱的主干道上来，几乎在差不多时间内，不一会儿，更多的蚂蚁队伍汇集在这条道上，向中间那扇高大的城门蠕动，那么多的蚂蚁有时候难免在城门下挤在一起，但是很快的，其中有一拨会率先脱离聚集，接下来，所有的蚂蚁都会按序通过城门，半个小时后，这些蚂蚁象出现时一样，消失在无数个小小蚁穴里，只留下空空荡荡的道路和积木般房屋。

如果站在这些队伍边上，你会看到另一番景象，这些人迈着木偶般的步伐，把手挥到与视线齐平，那一步步的跺脚，好象要把鞋子踩到地里去才甘心，他们一边跺脚一边唱歌，斜着眼睛看你，从你的角度看去，他们好象看不起你，又象是挑衅似的，这只是你的误解，他们之所以采取这种斜视，只是因为规定队伍行进时脑袋不准动，他们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他们唱歌，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欢乐，也不是给别人的祝福，在这里，唱歌是他们本能，只要有人起个头，他们就跟着唱，只要唱得整齐响亮，他们就感觉自己安全了，他们脸上丝毫看不到歌声浸润心灵的愉悦，他们的嘴巴跟着一张一合的样子，好像无数条缺氧浮头的鱼。

春天的时候，在行进队伍的两侧能够看到为数不多的戴着脚镣手铐的犯人，到了初夏，这类犯人就多了起来，旁观者可以依据脚镣中间悬挂着的铁球大小来判断此人违规的轻重，这些人拖着铁球缓慢地往前蹭，像推着沉重粪球的屎克螂。

屎克螂的后面，往往是一位狱警带着两位“骨干”不耐烦地催促着，这些屎克螂接受着过路犯人们幸灾乐祸的打量。

到初秋，这条路带脚镣的犯人就更多了，用成群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些人脸上带着尴尬的自嘲和炫耀，好象在说：看吧，十公斤的脚镣也栓不住老子狂傲的心，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吃到更大的苦头，除了这些，还有一种更重的脚镣，这种脚镣和手铐几乎系在一起，被系住的人象狗一样弯着腰，拎着自己脚镣中间的铁球，爬得比乌龟还慢，几乎没有时间往边上看上一眼。

真是个繁忙的季节，整座监狱里的工作人员走马灯似的转着。终于，三车间新任的于指导员到任了，中队长走了，经验丰富的老陆又走了，来了一位警校刚毕业的、带着初涉社会的故作老成的小伙子，姓毛。

新指导员调整前是刑罚科的干事，年龄大概四十的样子，看到他，犯人们不禁有些替自己未来的日子担心，他的神情有着和年龄相称的阴沉，眼神冷峻，嘴唇紧闭着，说话时嘴角微微向下，仿佛告诉每一个人“你给我注意着点”。

新指导员到任的当天就召开了见面会，在会上简明扼要地宣布：“我没有来之前，听说三中队情况比较复杂，水很深，犯人与犯人之间矛盾很尖锐，民警之间也有矛盾。我来之前的所有事，到此结束，我来之后，你们要听我的，这个没有商量余地，要么你走，要么我走。我定的规矩，你们要不折不扣执行，我没有定的，你们要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去常规操作。希望大家好聚好散。这里和大家提前打个招呼，接下来，内务和各种规矩都是要抓一抓的。”

同样，好像一个谱子的曲调，以上这几句话，有些是说给同事听的，有些事说给犯人听的。

三中队的犯人很快的见识到了他管理风格的不同。他更善于把握一些问题的本质，而且做起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自从某地一座监狱的犯人看了玄幻小说，从窗口一跃而下以后，他认为杂过多是管理的最大障碍，所以清理杂是他到任后所抓的第一项工作。

对犯人而言，如果不被破坏，这个周六将和往常一样，是到外场地采摘香菜吃方便面的好日子。

下楼前，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一只包装鸡腿，放在碗框消毒柜里加热到中午用来下饭。

自从伙房断了肉食，大账上的鸡腿，就是我唯一的肉食来源。在我看来，如果说没有加热的包装鸡腿是老女人的话，被加热过后鸡腿就是十八岁的少女。

监狱的劳动时间理论上是每天八个小时，但是这八个小时是不含任何一点水分的，期间，要刨去吃饭，做操，上卫生间的额外时间。就是说，这八个小时全是肉，没有皮毛。

每当上午七点和下午五点，如果你从空中俯瞰这座监狱，你会看到密密麻麻的劳动犯从分监区或者厂房门口涌出来，像爬出蚁穴的蚂蚁，他们在门口排成整齐的细细的六列队伍，队伍后面跟着几辆稀奇古怪的小推车，车上放着杂物或者坐着几个长相奇怪行动不便的人。

队伍开始移动了。同一排的那些蚂蚁们胳膊肘子扎在一起，跺着脚，喊着口号走出门口的绿荫道，走到中间的那条贯穿这座监狱的主干道上来，几乎在差不多时间内，不一会儿，更多的蚂蚁队伍汇集在这条道上，向中间那扇高大的城门蠕动，那么多的蚂蚁有时候难免在城门下挤在一起，但是很快的，其中有一拨会率先脱离聚集，接下来，所有的蚂蚁都会按序通过城门，半个小时后，这些蚂蚁象出现时一样，消失在无数个小小蚁穴里，只留下空空荡荡的道路和积木般房屋。

如果站在这些队伍边上，你会看到另一番景象，这些人迈着木偶般的步伐，把手挥到与视线齐平，那一步步的跺脚，好象要把鞋子踩到地里去才甘心，他们一边跺脚一边唱歌，斜着眼睛看你，从你的角度看去，他们好象看不起你，又象是挑衅似的，这只是你的误解，他们之所以采取这种斜视，只是因为规定队伍行进时脑袋不准动，他们脸上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他们唱歌，并不是发自内心的欢乐，也不是给别人的祝福，在这里，唱歌是他们本能，只要有人起个头，他们就跟着唱，只要唱得整齐响亮，他们就感觉自己安全了，他们脸上丝毫看不到歌声浸润心灵的愉悦，他们的嘴巴跟着一张一合的样子，好像无数条缺氧浮头的鱼。

春天的时候，在行进队伍的两侧能够看到为数不多的戴着脚镣手铐的犯人，到了初夏，这类犯人就多了起来，旁观者可以依据脚镣中间悬挂着的铁球大小来判断此人违规的轻重，这些人拖着铁球缓慢地往前蹭，像推着沉重粪球的屎克螂。

屎克螂的后面，往往是一位狱警带着两位“骨干”不耐烦地催促着，这些屎克螂接受着过路犯人们幸灾乐祸的打量。

到初秋，这条路带脚镣的犯人就更多了，用成群来形容也不为过，这些人脸上带着尴尬的自嘲和炫耀，好象在说：看吧，十公斤的脚镣也栓不住老子狂傲的心，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吃到更大的苦头，除了这些，还有一种更重的脚镣，这种脚镣和手铐几乎系在一起，被系住的人象狗一样弯着腰，拎着自己脚镣中间的铁球，爬得比乌龟还慢，几乎没有时间往边上看上一眼。

真是个繁忙的季节，整座监狱里的工作人员走马灯似的转着。终于，三车间新任的于指导员到任了，中队长走了，经验丰富的老陆又走了，来了一位警校刚毕业的、带着初涉社会的故作老成的小伙子，姓毛。

新指导员调整前是刑罚科的干事，年龄大概四十的样子，看到他，犯人们不禁有些替自己未来的日子担心，他的神情有着和年龄相称的阴沉，眼神冷峻，嘴唇紧闭着，说话时嘴角微微向下，仿佛告诉每一个人“你给我注意着点”。

新指导员到任的当天就召开了见面会，在会上简明扼要地宣布：“我没有来之前，听说三中队情况比较复杂，水很深，犯人与犯人之间矛盾很尖锐，民警之间也有矛盾。我来之前的所有事，到此结束，我来之后，你们要听我的，这个没有商量余地，要么你走，要么我走。我定的规矩，你们要不折不扣执行，我没有定的，你们要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去常规操作。希望大家好聚好散。这里和大家提前打个招呼，接下来，内务和各种规矩都是要抓一抓的。”

同样，好像一个谱子的曲调，以上这几句话，有些是说给同事听的，有些事说给犯人听的。

三中队的犯人很快的见识到了他管理风格的不同。他更善于把握一些问题的本质，而且做起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自从某地一座监狱的犯人看了玄幻小说，从窗口一跃而下以后，他认为杂过多是管理的最大障碍，所以清理杂是他到任后所抓的第一项工作。

对犯人而言，如果不被破坏，这个周六将和往常一样，是到外场地采摘香菜吃方便面的好日子。

下楼前，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一只包装鸡腿，放在碗框消毒柜里加热到中午用来下饭。

自从伙房断了肉食，大账上的鸡腿，就是我唯一的肉食来源。在我看来，如果说没有加热的包装鸡腿是老女人的话，被加热过后鸡腿就是十八岁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