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俗点说就是鬼遮眼,意指人气焰低,两肩头三把火弱或熄灭的时候,易被邪侵入体,刻意给事主造出视觉幻象,进行恐吓或玩弄嬉闹。 斧龙平招呼他们先上车,自己留在原地扫视周围几间屋子,努嘴支使瘦猴:“去问一哈,那空地上的红凳子究竟哪个老不死的放的。” 陈殊酒刻意放慢脚步,微微回头。 这几年青壮年劳动力人口外流现象严重,留守在村的儿童、老人居多。夜深人静,土狗趴地摇尾都懂事地不往外乱吠,早就到了村民普遍休息的时间。 瘦猴趁夜敲响几家村民的门,挂着赔笑脸客客气气去问。戴着老花镜的老太躬身提着煤油灯,举灯远远指了指村头的方向。 瘦猴麻溜小跑回来,端看斧龙平眼色,嘶声为难道:“斧爷,打听清楚了,是住死人屋那个老邪头天都没亮出来放的,您看……?” 皮鞋碾地擦走泥灰,斧龙平目露冷光,“走着,改天再来找他算账。” 他回身跳上驾驶座,脚猛踩油门,面包车发出隆隆轰鸣声,驶入压槐村深处。 略微起皮的座椅被祁烛用湿巾擦得锃亮,在陈殊酒坐上来之前又用可湿面巾纸擦干,身子在祁连钟宛如炬火的目光中往左挪,示意:“你可以坐过来些,干净。” 祁连钟的视线快把人烧穿了,陈殊酒摇头,没注意到祁烛失魂落魄的嗯声,脑子里在思考另一件事。 斧龙平嘴里死人屋里的“老邪头”,和新闻报道中住进碎尸案邪地的瞎子,有没有可能…… 是同一个人? 陈氏老宅占地面积很大,是按照标准中式传统房屋进行增建改造的合院。也算吃上乡村振兴的红利,作为本地大族,周遭居住环境相比以往得到很大的改善。 斧龙平脚步顿在门口,指着堂屋的位置说:“姑奶奶和香婆在中堂里头等,额们就不方便进去嘞,小姐。明个再来接您出村。” 嘴里的姑奶奶是哪号人,斧龙平似乎是有意地没透露,朝陈殊酒他们笑笑,带着瘦猴离开。瘦猴不安分地一步三回头傻笑,高高挥手:“小姐,早睡嗷!”被拧着耳朵揪进面包车里。 这种称呼,蛮新奇的,陈殊酒不太习惯地捏紧斜挎包的带子,凝神打量面前陌生的屋子,轻声:“走吧。” 绕过堂前屏风,中堂朝向门口的主座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应在此久候多时。左边的老太太白发婆娑,有风前残烛之态,皮肤遍布疮痍,很是可怖。眼睑狭小的眯缝眼因松弛的眼皮难以支起,看人时有种蔑视的冷意。 右边的老太太眉目慈和许多,见他们到来拄着拐杖站起,慢声:“你们来啦?” 陈殊酒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想向祁连钟请教,问清楚谁是谁,左边的老太太适时开口,经沙哑嗓子说出来的话怪声怪气,听起来已经在努力温声叫她:“酒酒。” 她的目光只落在陈殊酒身上,完全无视,或者说根本不在意祁家父子。 胆寒,是陈殊酒下意识的躯体反应。 这种注目,绝对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而是物品。 她在把自己当成一件钟意的死物看待。 陈殊酒很好地掩饰住逃离的冲动,揣测她的身份,礼貌笑着试探一声:“请问您是家里的姑奶奶吗?” 她从鼻腔哼出沉闷的气音,点头承认的同时发出怪异的呵呵冷笑,“你也跟着叫我姑奶奶?” “好咯。”段家香婆拄拐敲了敲地面,从座位上起身,柱头转向指着两侧的客座,“连钟,你和你儿娃先坐撒,处理完她身上的事再到你们家哈。” 被叫到的祁连钟彬彬有礼地点头说:“好,我们不急,您先忙要紧的。” 祁烛神色复杂,差点被他这副翩翩君子模样呛死,不忍直视地挑了个离他爸最远的位置,生怕自己也被传染犯病。 逆子避己如蛇蝎,祁连钟忍着揍人的冲动,毫无感情地哈哈尬笑,愣是起身换位置走到祁烛旁边坐着,咬牙切齿地威胁:“你再给老子跑,下个月生活费就别想要了。” 祁烛叹了口气,道:“爸,你让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祁连钟握拳咯吱作响,“你想说什么?” “越想抓住的东西,越是难以抓住。”祁烛苦口婆心的劝诫,在祁连钟看来是要弑父的蛇口佛心,他轻声说:“爸,断人生活费如杀人父母,你真的好恶毒。” “伢子站前点咯,搁火盆后边儿的位置。”香婆招呼陈殊酒。 陈殊酒听话地上前一步。 屋里头的光亮全靠起来的火盆。两张人脸在烈烈明焰的映照下面容变得格外清晰,且扭曲。香婆的五官呈折线状,陈殊

酒仿佛又被拉回放置戏台的那个场上,台前篝火腾时,埋藏其中忽明忽暗的异形光焰,不也是在血口大张哀嚎的…… 人脸吗? 她恍惚地想。 香婆放下拐杖,拿起桌上的布袋,站在陈殊酒的对立面,一只眼睁大另只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地在咕哝。变数就发生在她倏地抽开封紧布袋皮条的瞬间,近千张金银纸钱被用力掏出,挥挥洒洒往火盆的方向一扬,与可物相触的明火烧得更猛更旺。 香婆的脑袋剧烈抖动,左右眼瞳一只看天一只望地,窗棂莫名袭来的风吹不熄召魂的火,陈殊酒涣散的意识从戏台中回笼,香婆的眼白赫然变成黑色,与瞳孔融成不见底的黑水,她猛地抬头死盯陈殊酒背后:“进来!” 好冷。 沁入骨髓的寒又一次席卷全身,陈殊酒忍不住抱紧双臂,微怔道:“什么?” 顺着香婆的稍移的脑袋,陈殊酒扭过头,之前在狮子塔购物中心搭过话的男生木然站在她身侧,维持着死前的状相。随意拼砌凑齐的五官糊成一团,像浸过水写满黑字的试卷,两淌黑水从突兀的眼眶中滑落,“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死的是我?” “为什么死的一定要是我!?” 陈殊酒之所以如此断定男生的身份,是因为他的穿着。 与狮子塔购物中心发生坠楼事故那天,在食店前与她聊过几句话的人,一模一样。 像是感受不到灼烧,香婆抬起瘦巴巴的手抄起火中的纸钱扬声喝骂:“滚!” 鬼影尖叫着消失。 愤慨与绝望的质问回响耳畔。 陈殊酒后知后觉,自己那天,到底在跟什么东西说话。 香婆的样子也并未恢复正常,与第一面见到祥和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的肤色跟死人一样白,伸出猩红的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阴森哑道:“一个。” “我们许你一个问题。” 鬼上身。从自称“我们”和她周身散发的阴冷寒气中,可以窥见不止一只鬼附在香婆的身上。陈殊酒用指甲掐着肉,站立原地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祁烛的命可以让祁连钟自己去问。 仅此一个机会,是问失踪父亲的状况?还是问有关夹在树缝里的母亲? 眼神逐渐变得坚定,陈殊酒薄唇微张:“奶奶有什么想告诉我的事……吗?” 这个问题应该很让鬼满意。 因为香婆开始发出阵阵粲粲粲的怪笑。 “秀川啊……”他们叫得亲昵。沉吟的时间里,似有无数鬼魂的思绪在打架,最后才给出不清不楚的回答,“她在等你,她很爱你。” “袖清……逼不得已的时候会回来的。你会得到最终答案的,就在最后一刻……” 她不说话,凝视香婆自我矛盾、抓头皮拍腿的模样在等。 香婆龇牙咧嘴地越过火盆凑到她面前,喉咙里滚出的浓腔与当地方言无异,“再来一个。” 果不其然。 陈殊酒觉得自己赌对了,能在陈家进行附身的行为,除了她的祖宗们,还能有谁呢? 孤魂野鬼吗? 如果是随处游荡的孤魂野鬼闯到老宅,按照斧叔——不,应该说是陈家人的手段,早就拿香把它们形神俱灭了吧。 陈殊酒从挎包里拿出件袋,里面装有纸扎人送过来的三张照片,她用拿扑克牌的姿势展示举起,沉静双眸直视作为附体容器的香婆问:“这些照片想传递给我的是什么意思?”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香婆眼皮诡异地张到眉心的高度,露出底下严重渗红的血丝,手控制不住地伸到火盆中支吾着怪叫。香婆艰难夺回一丝主导权,发出求救声:“救……救救……!”然后“噗——”地吐出一口浓臭黑血。 见状况不对,被称为姑奶奶的老太太奋力拍桌,指着香婆的方向嘶哑着喊:“快,快!去拿妈的布来!灭火!” 一片混乱中,右侧的走廊有人快速跑动,祁连钟摁住祁烛不让他帮倒忙,陈殊酒被吓一跳,快速将照片收回挎包,忽地灵机一动跑出中堂,进去庭院拦住十万火急走动的一个生面孔,飞速问道:“姑奶奶的妈妈是谁?” 夜晚十一二点的光景,宅院挂着灯笼,糊灯笼的宣纸上画满看不懂的符。 伙计迷惑停住,看清她的长相后挠着头从实招来:“就是李大……不,李秀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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