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现看着这个从血缘上的至亲，只觉得陌生至极，仿佛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从七尺崖开始，这几年兜兜转转的，原来不过是自己和自己较劲，如今先退场的也是我们，反而要辛苦你们继续勾心斗角下去了。”闻现以为离开大理寺会万般不舍，没想到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居然有种彻底放松的感觉。
“这天底下的山山水水，我还没走过看过，这回倒是有闲情逸致了。”方宣明把他未说完的话接着说了。
“你们就不怕本宫反悔吗？”武皇后倒是一点没生气的样子，语调中还带着点笑意。
“反悔又如何，杀了我们吗？再好的一出戏，没有识货的观众怎么行，我们已经甘愿退到台下，难道娘娘不想让我们拍个手叫个好？”闻现平静地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消息传出时，总能听到。”
“闻少卿太会说话了，本宫要是再反悔，倒是显得小气了，那就如你所说到时候一定要给本宫叫个好。”
方宣明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住了，闻现不让他再开口说话，武皇后的心胸也就到这个份上，必须要掐捏着分寸才行，少一寸显得他们没底气，多一寸又有些逾越了。
“本宫答应你，让你再见他俩一面，如今夙愿已了，送他们出宫吧。”武皇后的声调突然就冷了下来，透过隔纱能够见到她站起了身。
那人点了点头，走到方闻两人面前道：“我们都是顺从天意之人，原本以为早就能够抛下所有，没想到再次相遇，我心中居然生出不舍。
”
他把声音骤然压到最低道：“今天也算是快刀斩乱麻，你们离宫之后，速速离开长安城，有多远走多远，永远别回来！”
下一刻，他伸出手来推了两人肩膀一把，好像是赌气要把两人送走，武皇后就站在隔纱后面，似乎想要看得更加清楚往前多走了一步。
不知哪里来的风，将隔纱吹得微微掀开。闻现在离开前，鬼使神差地转过头去，正好见到武皇后的衣摆颜色，他的脸色大变，自此快步走出宫门，再没有任何要回头的意愿。
方宣明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进宫的时候，柯边洲和袁天罡都在，他还以为在揭露真相后，他和闻现要浴血奋战才能有一线生机，没想到武皇后只说了几句无足轻重的话，就放他们走了。
“武皇后为什么要见我们？”
“因为她没有做好决定要杀要留。”
“她不是说答应了那个人，才让我们进宫的？”
“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你不要过于相信他们的话，他们可以让你生就可以让你死，不过是瞬间的主意，就连那个人也是她随时可以放手的棋子。”
“刚才你的脸色突然变得很差，就在我们正要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你想到了什么还是看到了什么？”
闻现摇了摇头，方宣明知道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有些话不能说。
刚才无名风起，吹开了隔纱，闻现见到武皇后的衣摆是明黄的颜色，上面的绣花隐隐绰绰并非是凤，而是……
“闻现，我们真的要离开了吗？”方宣明有些不放心地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出宫以后一直魂
不守舍的，还在担心什么？”
“武皇后说让我们见最后一次，那个人要死了。”
“要死了？”方宣明可是亲眼见到那人就出没在武皇后的身边，分明就是最受器重的亲信，怎么可能会死？
“否则怎么可能放过你我。”闻现越走越快，根本不用别人催促，他比谁都更想要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因为探知了太多的秘密。
“他们到底在实施什么计划？”方宣明实在忍不住好奇，“你一定知道的。”
“但是我不能说。”闻现转过身来直视向他的眼睛，“我们就快到大理寺了，我才明白为什么要把闻家给炸了，就是为了让我们再无牵挂，这是他为我们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那四人在大理寺等得辛苦，见方闻出现，激动地就迎了上去。闻现没有给他们多问一句的时间：“我们立刻离开大理寺，出长安城，七婆和老许是肯定要跟着一起走的，白姑娘，明姑娘，你们再考虑一下，毕竟你们不是局中人，还有退场的可能。”
“我还能退到哪里去，要不是跟着你们，我这条命早被拿回去了。”明月衣直接婉拒了，“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白田田没有她这么直白，耳尖红红地说道：“一家人还在一起才好。”
七婆是个磊落的性子，拖着老许就走：“老头子，长安城我都住腻了，出去走走看看也好。”
闻现担心仍有变故，直到见着大理寺门外停着的六人马车，才知道有人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
“最初让我们相识的
就是因为一辆马车，如今送我们远行的还是一辆马车，倒是真圆满了。”
方宣明直接跳上赶车的位置，又把闻现喊了上来：“我们两个车夫可是别人花再大的价钱也等不来的。”
马车疾驰在夜色之中，闻现撩开后窗的帘子，在马车驶出长安城的瞬间又多看了一眼外头的灯火通明。
这些人背叛了先帝，只为了顺从天意。
这天意要是爆发出来，谁的脑袋也别想重新长出来。
方宣明就坐在他的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其实我也听到了，这个计划中，怕是对大唐的江山诸多不利，为什么他们这些身经百战又有头脑的大官会反水？”
“因为他们认为这次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从来没有偏差，从来没有后悔过。”方宣明一抬眼，就见到坐在正对面的明月衣目光深究地看着他。
“闻家被一场无名之火等于烧得荡然无存，这场火也预示着天要变了。”闻现说得尽量克制而温柔，“我和阿明相识至今，遇到过大.大小小的火灾就有几十次，随火而生，随光而灭，说得也就是他们这群人吧。”
“天要怎么变？这可是大唐的江山，谁也不能从中作梗。”方宣明心说这个闻现怎么对他还说一半留一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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