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二人听到身后传来林孤生的声音,林萧策赶紧擦干泪痕,装作没事人一样站起来:“孤生。”
“萧策哥,在家还穿那么厚的盔甲啊,真是的。”林孤生撇撇嘴,走过来和他拥抱了一下。林萧策笑了笑:“你来了就好,你陪义父说会话吧,晚上咱们再聚。”
“好嘞,正好我有事情要麻烦你。”
林萧策退下后,林孤生一屁股坐在林破军身旁,直接抢过酒坛子,瞄了一眼,灌了一口笑道:“啧,真是好醇正的广陵香。老爹,这牌子的酒水你都喝了几十年了还不腻啊,搞不懂你们这代人,风伯好像也喜欢喝这个。”
“人老了,喜欢念旧。”林破军随口答道,峰回路转:“你小子,不是叫你陪公主多走走?怎么有时间回来。”
林孤生只好从头到尾把事情说了一遍,林破军低头不语地听完,默然点头,好像早已料到一样。
“爹,你不觉得事情不对劲吗?北漠现在分鹰鸽派系,要是我到时候被扣押了怎么办?要是这一切都是阴谋怎么办?”
“不会。”
“爹,你不能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啊,我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得愧疚一辈子!”林孤生急了。
林破军哈哈大笑:“不会出事,无论怎么说,你都是安全的。大国博弈,萨满教和北漠不会傻到以为用一个庶子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庶子?
林孤生满脸黑线:“爹,你这么说太令我伤心了吧。”
谁料,林破军忽然严肃起来,紧绷着脸,他本就因为岁月侵蚀长得很冷峻,这下更是让人喘不过气:“孤生,你记住。为将者,一定不能优柔寡断,一切要以大局考虑。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难成气候。”
林孤生耸了耸肩:“这番话你应该跟我大哥去说,跟我说了没啥用啊,我又不是带兵打仗的大将军,你不说我是小瘪三就不错了。”
林破军苦笑。
长子端庄,幼子叛逆,平心而论哪一个都不是能静下心来听他讲道理的人。
“对了爹,我方才来的时候看到周叔一家走了,你怎么不挽留他们?他们是荆州来的,路途千万里,就这么让他们走了?这不是咱家的待客之道吧?”
“唉,罢了,都是命。既然你不能履行婚约了,你周叔留在这不是徒增尴尬嘛,这是我对不起你周叔的,和你没关系。唉,人老了,老朋友一年少一个,有的人还能再见,也许有的人再也不见了。”林破军突然有些伤感。
“可是……你们几十年的交情,总不能这么断了吧?”林孤生不解,虽说这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地道。
“算了,不提这个,你火急火燎回来干嘛?”
“呃。”林孤生憨厚地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道:“爹,是这样的,我反正也要离开中州了,我在天下城那么多产业……这个,皖州今年不是旱灾瘟疫嘛,辛大人这个朝廷一品大员都亲自去灾区赈.灾了,咱林氏家大业大也不能什么都不表示吧?我寻思着我账上反正还有些闲钱,不如弄点粮食运到灾区,也算表达心意。”
林破军瞥了他一眼:“我要听实话。”
“这个……那个……”林孤生低下头,声音弱弱的:“好吧,其实是张太傅的小儿子张冲求我,把他送出城,这个节骨眼上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不过这未尝不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其一既能给张冲一个人情,其二也算给咱林家谋个好口碑。”
“真的就这么简单?”林破军沉这脸。
“是啊,不然呢?”林孤生一脸无辜,开玩笑,要是把自己窝藏刺客的事情说给他听,依照老爹那性格估计得雷霆震怒。没错,在他心里林破军就是愚衷朝廷的人。
林破军眼睛眯成一条缝,思索起来,他当然知道不为人知的秘辛,诸如张太傅就是天下城的一个传教士,只是隐蔽的很好,利用职务之便,将许多禁在天下城传阅。那么,他的儿子一定也是传教士,不过这和他没关系。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许多事情是冥冥中就有定数,是历史的必然趋势。
其实想一想,现在和四百多年前又有什么不同?苛政猛于虎,白骨隐于野,帝国的大厦随时要崩塌,天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这和当年的仙魔战争,生灵涂炭,本质上的区别不大。当年也是涌现出了许多有志之士,他们视“还人间一个太平”为崇
高理想,前仆后继,以人类那渺小的力量对抗仙魔,蜉蝣撼树,青史两行字,却是千万英雄枯骨。
尽管知道是在助纣为虐,林破军亦然,因为这是他所坚守的,大厦再腐朽,也是他的家,是先祖用鲜血和白骨堆积的,不管这座大厦如何倾覆,这都是他一生坚守的意义。
“爹,你之前在宫里跟兵部尚说要派大哥带林氏子弟兵去桃止山?”
“是的。”
林孤生一脸忧虑:“是不是太少了点,咱林氏子弟兵,就几千人,何不让大哥调两个军团的兵力去?既然是平叛,皇上也不会吝啬的吧?我可说听说桃止山那边共计十万大军啊。大哥这一去……不是以卵击石吗?”
林破军斜睨他一眼,淡然道:“我戎马一生,无数次战役都是以少胜多,绝境逢生。为将者,如果总是打一些稳赢的战争,那是毫无意义的。孤命要想成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将军,想真正成为林氏一家之主,就要学会算无遗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只有当他面对十倍百倍强于自己的敌人,他才能学会真正的用兵之道理。才能籍此蜕变成长。”
林孤生悻悻地挠了挠头,如此看来当个大将军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他只看到了将军的威风,却没看到将军的危险。但一想到大哥带领三千兵马,要面对十万雄兵,且深入敌营,他就难免悲观:“爹,道理我都懂,可这也太危险了吧?而且出兵的是咱们的子弟兵,不是铁军,朝廷要是不给增援怎么办?要是有心怀不轨之人断了大哥的粮草和马料,他岂不是腹背受敌,九死一生?”
面对他的担忧,林破军只是极短答道:“这就是战争。”
林孤生忽然明白战争的残酷了,以往他只觉得沙场征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是人生快事,是英雄的功勋,可当战争轮到自己亲人的时候,他才明白所有人都只是挟裹在历史洪流中的棋子,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这些事你不必去管,这都是你大哥的宿命,是每一代林氏掌舵人都要经历的路程。”
“是么?”林孤生喃喃。
深夜。
西厢房,一盏孤灯。
窗外,星光点点,漆黑的夜色下已经看不到山脉和房屋的轮廓,偶尔的充满宁静更添一抹静谧。
林孤生和林萧策对坐草席,面前是一桌烤肉,一坛“广陵香”浊酒。
“孤生,一眨眼那么大了,当年你出生的时候瘦的像个猴子,病恹恹的,你大哥还嘟囔抱怨说这真是他弟弟?哈哈哈哈,孤命这孩子也是一根筋,那时他年幼,总以为老虎生下来就是老虎,英雄生下来就是英雄。”林萧策给他倒满酒,说起了往事。
林孤生尴尬一笑,点头道:“确实,英雄生下来就是英雄,显然我只是狗熊。”
正在给自己倒酒的林萧策手顿了一下,随即干笑道:“不不不,林家的种,生来就是当英雄的,你大哥是,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