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猜忌心重、喜形于色,在军中人尽皆知。
张谕心里咯噔一下,叹息道:“是啊,太子殿下只看结果,从不在乎过程。”
二人沉默。
副将的提醒他明白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劝说他反,反正去宛城横竖也是个死,不如反了。
张谕苦笑,他何尝不知道,可是这些中州铁军,虽然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兵,但他们真的会愿意和自己造反吗?副将没有点明,也是忌惮张谕抓住他的把柄,把他推出去斩了,张谕同样也怕,只要自己有谋反之心,副将可能会纠集部众把他绳之以法。
他忽然惊醒,什么时候,中州铁军内部成了这个样子了?
鼻尖忽然嗅到一股酒香。
常年的军旅生涯,中州铁军的军纪严明,天下皆知,是断然没有其他军中出现的什么居中饮酒、赌博、嫖娼等严重违反军纪的事情,当年林破军执掌军权的时候,铁军内部纪律森严,从未发生这种事。他也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对酒香很敏感,当即冲过去,果然看到几个躺在地上的士兵拿出水囊往嘴里灌。
“你们在干什么!”
张谕怒气冲冲,上去一脚踹翻那个士兵,许多士兵纷纷站起来,紧张不安地看向他。
“军中禁止饮酒,不知道吗?”张谕暴怒,又狠狠一个大耳刮子。
那士兵低下头。
其实很多士兵都觉得张谕小题大做了,前几年,因为天下太平,加上中州铁军的兵权从林氏交接在皇权,没有战事可打,士兵的素质没有落下,但对战场潜意识出现了恐惧,尤其是看到平日里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士兵倒下,他们更是心中有一股恐惧在蔓延。再加上,喝酒已经成了士兵习以为常的小事。自从铁军归属皇权后,俸禄也多了,士兵的纪录也松懈下来,时常有饮酒的事情,也没见将军处罚谁,怎么这次……
“狗日的,来人,把这个厮拖下去,斩首示众!”张谕愤怒地下令,便有几个士兵走来,挟持着那个士兵下去。
那士兵顿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道:“将军,将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天授八年就
跟着您的啊,将军……”
张谕闭上眼,胸脯此起彼伏。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禁酒的事情有多生气,只是迫切想找一个宣泄口,释放自己的恐惧和压抑。
许多士兵看向张谕的神色变了。
有一个提督旗主走来,“将军,饶了他吧,他也是不小心的,他跟着您那么多年了……”
“放肆!你也想包庇他吗?不必说了,违者,军法处置!什么时候中州铁军的纪律,需要靠为将者说的算了?”
那提督旗主畏惧,低下头。
在那士兵不甘的哭声中,一颗人头落地,至此,营地上鸦雀无声。
张谕心情沉重地回了宛城,一路上,他的心情也从沉重、压抑、变得释然、麻木,他忽然想通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子殿下连唐峰,连他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都能杀,自己真的是命不久矣了。
“张谕,你可知罪?”
张谕被五花大绑,被两个自己手下的士兵压在地上,太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询问。
“末将不知何罪之有?”张谕心如死灰,他原以为会很害怕,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释然了,他只想死个明白,做一个明白鬼。
太子负着手,斜睨他一眼,冷笑道:“你带领二十万铁军南下,却连一个小小的汉阳关都攻不下,当年林七杀,只有区区五千精兵,就攻下了虎牢关;林贪狼,只有一万兵马,就取得了玉门关,如今你,带兵二十万,却连一个小小的汉阳关也久攻不下,还葬送了十万多铁军战士,你难道没罪吗?”
张谕哑口无言,其实他也是不想辩解,因为解释是显得那么的苍白。
太子走过去,伸出脚,用自己的九金旒玉靴踩在张谕的脸上,像是在踢着一枚蹴鞠,又或者是踩着一只蚂蚁,平淡道:“你这厮,平日里中饱私囊,铁军的军饷没少流入你的府邸,因为你的指挥不当,葬送了大军主力,你可知罪?”
张谕瞳孔一缩,他知道,太子是拿他的家眷在威胁他,他也知道,太子只是想掌控铁军的兵权,他不禁想仰天长啸,低下头,“末将知罪。”
太子眼光浮现一抹寒芒:“来人,将这厮押下去,凌迟处死,已告我军已故英魂在天之灵。”
张谕被羁下来,没有求饶,只是面如死灰。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忽然看到了一抹曙光,那是一位身披雪白战甲的中年人,他泪流满面,喃喃一声:“大帅……”
他记起来了。
他什么都记起来了。
这是被他深埋在心里的记忆。
“孩子,你为何要来参军?”
刚投军的时候,因为体格瘦小,时常被人欺负,那一次又是被许多老兵狠狠教训了一顿,当他费尽心思想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有一个中年人伸出手,和蔼得看向他。
“因为,保家卫国兴邦……”
可惜二十余年的军旅,让他沉迷在权力的游戏中无法自拔,再也忘却了当年他答应林破军的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该多好?
他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