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

白晓棠凭借记忆，驾轻就熟地在前面带路，一路向北行进了十余分钟，来到西莫山脚下。她取出登山杖，高喊一声“出发”便率先钻进山林。 时光在后面轻笑，她是真不把自己当瞎子。 看她走的路线，时光才知道为什么昨晚她刚钻进山林就不见了踪影。原来她根本没走盘山路，而是抄近道直奔山顶。真是简单，粗暴，颇像她的风格。 走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来到昨日屠狼的地方。夜晚太黑，时光没看清它们的全貌，现在看的清楚，那是三只骨瘦如柴的饿狼，难怪会主动攻击人类。 抬头望去，十几只秃鹫在树枝上盘桓，静待它们的尸身腐烂分解，以便分食残骸。时光难免感到悲怆，毕竟是三条生命。 白晓棠却一反常态，淡淡说了一句：“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不必挂怀。”随后捂住鼻子快速通过。 时光紧随其后，心里却对这句话不以为然：生生死死，来来去去，连僧人和西莫都无法参破，小瞎子，你这样年轻，怎会真的看透。 越往深处走，山林越安静。 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白晓棠兴奋地大喊：“是西莫！” 树上的小鸟顿时惊得扑腾翅膀四散飞逃。 白晓棠循着声音跑到溪边，脚没刹住，差点一头栽到河里，好在时光及时拉住她。她嘻嘻笑，“沿着西莫一直走，一定能到山顶。” 时光蹲下身洗了一把脸，真是一个敢领，一个敢跟。这条路压根不在他规划的路线里，也不在阿金那张潦草的地图中。 休息片刻，两人继续赶路。 草木葱茏，溪水潺潺流淌，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地面形成斑驳的光影，不时有小动物在草丛中穿梭。 这段路并不险，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仿佛郊游。 这时，一只毛毛虫掉到白晓棠的胳膊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白晓棠循声来回晃了一下头，什么声音？ 毛毛虫顺着衣服褶皱，正一节节地往上爬。时光想开口提醒，但想到她的口头禅——多管闲事，便选择闭上嘴巴。 他时刻关注毛毛虫的动向，这毛茸茸的小家伙爬得真是快，片刻之间就已经爬上她的肩头，快钻进她的脖子。 三步。 两步。 一步。 “啊——” 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声惊得鸟兽四散，时光立刻捂上耳朵。 白晓棠的眼泪哗地一下流下来，紧接着拔腿就跑，却一头撞到树上。顾不上疼，她空抓着双手原地乱蹦乱跳，撕心裂肺地叫着：“汉斯，快救我！” 她这摸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时光抿住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他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拨开她的衣领，手指一夹，拎出那只毛毛虫，“小家伙长得真是可爱，浑身毛茸茸的，呦！居然还是虎斑纹，可惜你看不到，要不要和它打个招呼？”说完，时光去拉她的手。 白晓棠一把甩开，哇哇大哭。 毛毛虫掉在地上缩成一团，缓了一会儿，快速爬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时光皱眉抱胸倚在树上：毛毛虫有什么可怕的？昨晚屠狼的那股气势去哪儿了？真是个怪女人。“小瞎子，再这么嚎下去，说不定又会吓到哪只软脚虫。” 白晓棠立刻捂住嘴巴，蹲在地上小声呜咽。 末了，她摘下墨镜，抹了一把眼泪，擤了一把鼻涕后继续带路。接下来，她走几步就停下来，让时光检查身上有没有毛毛虫。 时光庆幸她看不到，否则又要好一通哭嚎。这林间到处都是“吊死鬼”，时光走在她旁边，默默拿树枝拨开。 沿着小溪一直盘延向上，路越来越陡。 白晓棠坚持走在前面，她戴上手套，似动物般四脚爬行，速度竟然比他还快，只是时不时会撞到树上。 两人无聊，便互相讲故事。 “这山里面，据说有鬼哦。”轮到时光讲，他刚开了个头，就看到她的背影瞬间僵硬，时光偷笑，继续讲：“这里的鬼都是横死的，怨气极重，白天都能化形。其中最厉害的就是饿死鬼，最喜欢吃人，尤其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白晓棠嘴上不说，却越爬越慢，直到和他肩并肩。 故事还没讲完，白晓棠突然狂奔。 时光赶紧跟上去，拽住她，“别跑了，我不讲了。” 她却笑起来，“到了。” 说完，她卖起关子，不告诉时光到哪儿了。 又走了一段时间，时光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小瞎子，这就是你带的路？” 他们面前是一座陡峭的悬崖，瀑布从高处倾泻而下，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不是我，是西莫。”白晓棠收起墨镜和登山杖，朝他挑眉一笑，“汉斯，换你先爬，给我指路。” 这段高达二十米的峭壁，绝不是一个瞎子能爬上去的，时光一口回绝，“不行，我们绕路。” “别婆婆妈妈的，你不爬的话，我就自己爬了。”白晓棠绑紧鞋带，拉紧衣领，扣上帽子，毅然决然地扎进瀑布。 “疯子!”时光一把将她拉出来。 时光抬头看了一眼峭壁，又看看她。水珠沿着她的帽檐滴落，水帘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异常坚定，不像是开玩笑。时光没办法，只得从背包翻出绳索，一头系到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系到她的腰上。确保牢固后，他说：“摔死了别怪我！” 白晓棠淡然一笑，“凶吉天定，生死有命。” 时光皱着眉头打量她，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怎么会对生死之事看的如此淡然？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下一刻就要问出心底的疑问，但最终还是选择保持沉默。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的人生经历与他无关。 “小瞎子，你千万抓紧了。” “多管闲事，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时光轻笑一声，便一头扎进瀑布。 身体瞬间被强大的水流压得一沉，他奋力向上一跃，抓住那块凸起的岩石。 周围漆黑一片，耳边除了轰隆隆的水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白晓棠偷笑，多亏遇到他，否则真是要绕路了。腰间的绳子绷得笔直，她跟着绳子牵引的方向往上爬。 时光不时低头查看，她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壁面，尽管动作缓慢，但每一步都非常稳固。他轻笑一声，看来他又多管闲事了。 越往上，水流越急，壁面湿滑得无法抓握，爬不上去了，需要另找办法。 抬头望去，距离崖顶不过五米距离。时光心里已有打算，他朝身下大喊，“小瞎子，包里有绳子吗？” 白晓棠反手掏出一根绳子，猛地向上扔去。 时光稳稳接住，将匕首缠在绳头，然后用力一抛，绳子绕着悬顶的树干缠了几圈。他用力扽了扽，相当牢固。接着将绳索荡到白晓棠的手边，她虽然不明所以，还是握住了。 “小瞎子，抓住绳子待着别动，我上去后拉你。”时光大喊一声，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清。他晃了晃绳子，又喊了一遍，才开始往上爬。 他爬到崖顶，刚喘了几口气便去拽绳子，还没开始用力，就看到崖边冒出一颗头颅。 这个女人，真是处处给他惊喜。 白晓棠摘下帽子，像小狗一样甩着脑袋，发丝上的水珠全部溅到他脸上。 时光抹了一把脸笑，“你是属狗的吗？” “汪！”白晓棠调皮地学了一声狗叫，然后扬起下巴，“这条路选的不错吧？这样可以节省半天的时间。” “确实不错，你要是个男人，我说什么也得把你签了，当终身旅行顾问。” 她仰起头，鼻孔朝天，“凭什么女人就不能当顾问了，我会的不比男人少。” 时光被她一脸傲娇的样子逗笑，“还会什么？说来听听。” “听声辨位自不用说，我最绝的功夫就是听声速射，分毫不差，让我射苍蝇，绝不误伤蚊子。”说完，她手挽弓弦，朝天上的小鸟射出一箭。 位置相当准确，如果她手中有箭，或许那鸟儿真能落地。 时光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还拐了弯。 然后，她双手抱于胸前，一脸自信的样子，“我还会辩百草，这山间的草药，我只要闻上一下，立刻就能道出来功效和用法，厉不厉害？我简直就是行走的草药全” “失敬！失敬！”说完，时光还配合着鼓掌。 白晓棠垮下脸，“汉斯，你要不要这么夸张？” “不好意思。”时光干笑两声，也觉得自己的捧哏略显浮夸，“不过，你为什么总叫我汉斯？” 白晓棠犹豫着，该怎么说呢？直接说他和一个不喜欢穿裤衩的丑八怪很像，会不会显得很没礼貌？ 想来从她嘴里也听不到夸赞的话，时光没有自虐倾向。 悬崖对面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他们直接穿到了西莫山最神秘、最危险的地方——幽谷。 幽谷里面全是峭壁和毒虫蛇蚁，这次不能让她胡闹了，时光决定沿着山脊线绕道而行，就算费些时间，却是最稳妥的路径，“小瞎子，接下来我带路。” 白

晓棠站在原地不动，“我要走幽谷。” “这就是幽谷的方向。”时光嘴角一抹坏笑，带她沿着山脊缓缓而行。 白晓棠半信半疑地跟着他。 错开幽谷的入口，时光松了一口气。回头望去，发现她眉头紧锁，似是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但苦无没有证据。 时光打量周围，带她停到一株盛开的玫瑰花前，“小瞎子，你右手边有一株野玫瑰，开的真盛啊，幽谷的环境最适合玫瑰生长。” 白晓棠伸手去摸，指尖在细腻的花瓣上轻轻滑过。凑近一闻，花香馥郁，她咧嘴笑起来，“什么颜色的？” 粉色的脸蛋，红色的娇唇，白色的贝齿，尖尖的鼻头上沾染黄色的粉末，时光的心头似有一丝电流滑过，“五颜六色，漂亮极了。” “骗人，怎么会有五颜六色的玫瑰。”白晓棠翻出手机拍了一张照，“我要留证据，骗我的话你就完蛋了。” 时光暗笑：等你发现的时候我们早就分道扬镳了。 继续往前走，时光在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树前停下，“这是一颗百年老树，要不要摸摸？” 白晓棠伸手去摸，树皮粗糙而干燥，她狐疑地看着时光，“汉斯，这里确定是幽谷？幽谷里面昏暗潮湿，这棵树怎么这么干燥？” “当然是幽谷，还没到深处，自然干燥些。”时光说完就拉着她的手去摸空空如也的树干，“树上还盘着一条赤链蛇，你要不要也摸摸？” 白晓棠迅速抽回手，压着嗓子恨恨地骂他，“你是傻子吗？赤链蛇有毒的。” 多了这个插曲，白晓棠虽仍有怀疑，却也基本相信。 继续向前走，时光指着空气说：“小瞎子，你面前吊着一只毛毛虫，比刚才那只好看多了，过来摸摸。” 白晓棠立刻缩到他的身后，“你真是坏透了。” 沿途行走，时光不断向白晓棠介绍“奇花异草，奇珍异兽”，并且啧啧称赞：“难怪山民甘愿冒死前来，某些人看不到真是太可惜喽。” 白晓棠不理他，她不时东张西望，仿佛能看到一般。 “小心点！”时光一把揽过她的腰，她差点亲到一只毛毛虫，他可不想再听到惨绝人寰的尖叫。 又是那个味道。 乌木沉香混合着淡淡皂香的味道充斥着她的鼻腔，她不禁感觉身上一阵燥热，额头瞬间渗出一层薄汗。 察觉到她的异常，时光立刻放开她，拉起她的手腕绕过那只蜷缩在空中的毛毛虫。 即使隔着衣服，时光都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在急剧上升。他无奈地摇头，这个女人想什么呢？他松开她的手腕，将背包带塞到她的手里，“抓着我的包带。” 白晓棠红着脸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 叽叽喳喳的人忽然安静下来，时光有点不适应。 安静了不到十分钟，她忍不住张口，“那个，谢……谢啊。” 时光没想到她会突然道谢，还这么扭捏，完全不像她的风格，“谢什么？” “毛毛虫。” “不用谢，顺手而已。” “你难道不谢我吗？”白晓棠有些不满，她都道谢了，他难道不应该谢她昨晚照顾他一夜吗？在她的认知里，他应该谢的呀。 “今天是什么日子，感恩节吗？”时光轻笑一声，声音平淡，“我是不是还要谢天不下雨，地不塌陷？” 这个男人，谢一句会死吗？白晓棠狠狠踢向他的膝窝，时光腿一打弯，半跪在地上。 她双手撑着膝盖，俯身看他，戏谑道：“哎呦喂！你这人倒是实在的很，直接下跪啦。” “你找死！”时光恶狠狠地看着她，猛地抓住她的肩膀，本想吓吓她，没想到她却顺势拉住他的胳膊，身体灵巧地绕到他身下。 拽了一下，没拽动。 牟足了劲儿又拽一下，还是没拽动。 “喂！”时光歪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不会……是想摔我吧？” 白晓棠一脸从容地从他身下钻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咳两声，“不错！底盘还挺稳。” 时光无语，翻了个大白眼，她是在羞辱他吗？就她这个体量还想摔他？ 绕出幽谷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他们必须抓紧时间找到阿金说的山洞，否则又会遭遇野兽袭击，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瞎子，你在这等我，我去找山洞。” 白晓棠摇头，紧紧抓住包带，“我也去。” “你留在这，我一个人找会快一些。”时光说着，扯出包带大步

离去。 刚走出几步，白晓棠就跟了上来，死死拽住他的衣角，“我可是向导，哪有丢下向导自己找的道理？” 面对如此执着的向导，时光无奈地笑了，只好带着她。 根据阿金的描述，时光朝着山腰处走去。绕过几个岩石和灌木丛，找到隐藏在山壁之间的小洞口，它并不起眼，几乎被周围的植被完全掩住。 山洞口仅有一米多高，需佝偻着腰背才能进去。洞内漆黑一片，却干燥通风，时光拿手电照了照，空间倒是相当宽敞。 抬头望去，洞口往上三米的地方有十余个鸡蛋大小的孔洞，能透进光来，看来是特意打的通风口。 靠近洞口不远处，有几块整齐的木板垫高了半米，上面铺着干草，是供人休息的地方。洞内有干柴、炉具以及一些塑封食品，看来是山民留下来的。 夕阳沉落，深山和夜色融为一体。时光开始生火，烧水，准备晚餐。 “小瞎子，别摸了，过来看着粥，这样我们可以快点吃到晚饭。” “不要！”白晓棠一口回绝，继续摸山壁上的情话，念给他听。 “十里山河不如你，一颗真心送给你。” “我不要海枯石烂的山盟海誓，只需要一生一世的默默相守。” 通红的火焰映在她的侧脸上，她的眉眼弯弯，露出一口白牙，调皮地问他，“喂，汉斯，你要不要也留个念？” 时光垂下头，轻哼一声，“等着下个进入山洞的人，没羞没臊地念我的情话吗？” “汉斯，快来一句，我替你刻，免费的。” 半晌，时光幽幽开口。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白晓棠撇了撇嘴，心道：不是说好一句的吗？怎么这么长？ “这么快就刻完了？”时光有些讶异，“你是不是没记住，要不要我重复一遍？” “你叽里呱啦说了一堆，中心思想不过六个字——心儿，我想你了。”白晓棠没好气地回怼。 时光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她怎么知道心儿? “不要那么看我，是你昨晚自己说的，想知道你昨晚的死样子吗？”白晓棠在他旁边蹲下，等了许久也听不到回答，她自顾自地说起来，“你昨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你想她啦，说你爱她啦，说你离不开她啦……啧啧啧，真应该录下来敲你一笔，好可惜。” 时光默不作声地熬粥，柴火噼啪作响，整个山洞弥漫着浓郁的米香…… 吃过饭，两人坐在洞口外看星星。 西莫山的天空缀着成千上万颗星星，周围没有人群的喧嚣与骚动，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只有无垠的空间，无尽的寂寥。如此平静的夜晚，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白晓棠将身体瑟缩在他的身后，山上的夜晚很冷。 “心儿。”她低声念叨一句，“汉斯，你来这里是为了她吧？她人呢？你们为什么不一起来？” 原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突然开口，“她不在了。” 白晓棠没听明白，歪头去看他。 眼神虽然空洞，时光却明白她的困惑，解释了一句，“字面意思，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她怔住。 时光倒是无所谓，“怎么不继续问？我还在等你下一个问题。” 她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听悲情故事。” 时光笑了一声，眼睛望着深沉的天空。 后半夜，时光靠着墙壁闭上眼睛，脑袋一点一点的，像是睡着了。 整个山洞安静极了，只有石屑簌簌落下的声音，漫漫长夜，白晓棠将他的思念一笔一划地刻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