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叹道

原来那狗牙是小刘脖子上戴的。昨夜老刘头被蛇吞进了肚子，挣扎中摸到了此物，便握在手里。后来给蛇呕了出来，睁眼看时，才知道是儿子的贴身物品，不由得悲从中来。当下嘴里一说，又放声大哭起来。旁人见他哭的可怜，一众人哪里忍得，便要集齐家伙，分班排阵，去寻那蛇来打死，给小刘报仇。

镇长便道：“蛇性喜阴，大伙可在山阴处找……各家地窖，最是危险……离了人群，万不可独自逞能……若是进了山里，见着雾便不可再去了，谅那蛇，也不敢去……最要紧的是，不能分开来了，给那蛇，逐个吃掉。”

众壮丁答应了，先去每家地窖里，逐一查过；大部人马，持刀杖，擎棍棒，丫丫叉叉，杀进山里去。

那时，闹得满镇子风风雨雨。院子里也有人来查。药娥支开了众妖精，亲自领着那一帮汉子，在院子里捅这扫那，细细去找。那一群院子里的妖精，在镜子里跟着去看，吵吵嚷嚷，笑这问那。

一日下来，镇上寻遍，也没见着。镇长嘱咐各家，夜里危险，小孩儿妇人，锁住了门窗，莫要独自外出。又支派人手，结成队，大街小巷里去巡。

药娥本来担心他们闯进了深山里，也在镜子里跟着看。见他们果然遇上了山里浓雾时，便转头下山。于是品着茶，歇息去了。

次日又找，一连找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口枯井里找到了。众人投火燻烟，将那蛇赶出来，掷石飞斧，泼油张炎，战了一日，不分胜负，又辗转四方缠斗去了。

姐姐房里大群妖怪，仍欢声笑语，大谈那蛇的来历。簪儿正跟药娥学泡茶，如何看茶色，如何温杯洗盏，辨各样茶具。陡然间一阵香风席卷来，镇上大街上，各处行人，被吹得睁不开眼。

那一阵风，袭得柳飞花开，壮士精神，美人舒心。正不知是哪方的风，这一阵吹过，四面瓢香。

簪儿给风吹迷了眼，小手揉一阵，睁开看时，姐姐床上，妃色帘子已打了下来，帘子内朦胧得见，一个影子，躺在那里呢。药娥将那妃帘打开一条缝，瞄了一眼，低声说了两句话，便放下来，对旁的妖怪道：“姐姐回来了，说累，要睡几天。咱们去我房里玩吧。”

当下一大群妖精凡人，追逐打骂，吵吵闹闹地出去了。

姐姐那时抱着虎崽，直飞落云山。也不上山去，径往碧波坪来，寻一颗树，把那虎崽子往树上一丢，便回来了。她与落云山那一家妖怪本有交情，但懒筋发作，不声不响，打着呵欠回青丘来，一进窗子便寻床，也不理会别的，先躺下再说。

这一睡，睡了三个昼夜。第四日醒来，日头已过顶了。趴在床上，掀起帘子，呼唤一声。药娥便来了，端着醒神的茶，来喂姐姐喝。

后边儿跟着花仙蛇妖，簪儿，并大小妖精凡人等。

那些个小妖精，争着问姐姐虎崽子的事儿，姐姐糊弄过去，反问她们镇子上的事儿。一大群嘴巴，便乱哄哄地论起那条蛇来。

姐姐坐在床上，摸着脸咦一声，道：“那玩意儿醒了转来了？他丹未还成，我估着没个三百年往上走是不会醒的呀！地底下是有甚么事儿出了……”

花仙铺开桌布，倒出麻将来，说道：“出了事儿也没你的份，这会儿已给做掉了。”

姐姐一抬头，问道：“弄死了？怎么弄死的？干嘛弄死呀？”

花仙便说：“那东西吃了小刘子，老刘头哭得死去活来，镇上可不就抄家伙上了？”

姐姐听了便意兴索然，叹气道：“诶，凡人就这德行，你打杀我，我打杀你。”说罢探身来喝药娥手中的茶。

簪儿曾给那蛇吓着过，这时见如此说，站在一旁傻傻听着。

“不是这样，还能怎的？你杀了人了，不就拿你抵命？”那一个少女如此说道。这少女名唤金铃，专司传信迎客。先前送来了一个凡人公子的帖子，并给落云山小妖传话，通报虎崽一事的就是。

姐姐唤她作铃儿，簪儿叫作铃姐。她是长大了才入姐姐门，于些妖怪的规矩也不大懂。

姐姐复又躺回床上，甩着尾巴，便道：“我家兄弟里有个怪胎，便不吃这套。若他来办这一件事儿，你们猜他如何做法？“

花仙金铃便都齐去问姐姐：“怎么做？“

姐姐笑道：“他必将这蛇变作了小刘子，使它去服侍老刘头，直到那老刘头蹬了腿了，这才算数。”

花仙先笑起来，道：“这么样啊？也有意思。”

金铃大奇，问道：“老刘头跟那蛇是血海深仇，如何叫一个仇人家给他做儿子服侍？”

房里众妖精见说的兴起了，都围过来听。

姐姐在床上舒展纤腰，将那玉拿出来，在胸前颈边按着摩挲，闭了眼享受，笑道：“诶，你这就是凡人的想法。他如此做，却也有他的道理。这叫做，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老刘头儿子给它吃了，便拿它来替小刘子服侍尽孝，那才有损有益。似凡人那般，你害我一命，便死还我一命，大伙儿都死了，又有什么意思？古时夜郎国，便想得怪些儿，杀伤了人家独生的子女，是要阉掉的……”说还未毕，便呵呵呵笑了起来。

金铃仍是不解，搔着头苦想。

簪儿听了许久，也不甚懂，转头便向药娥小声地问：“什么叫阉掉？”

她这问虽细声细语，房里却大多都听到了，但想她小小女娃，什么都不问，单问这个，齐齐大笑起来。有的掩嘴独乐，有的前仰后合，有的摇头莞尔，有的开怀放浪。

簪儿被笑得莫名其妙，嘟嘴不解。药娥也笑着，抱起她来，说道：“阉掉就是阉掉，簪儿又不会被阉掉，理他做甚？”

南风和暖，春分时节，又是细雨三两幕。

姐姐算着日子，这天正是落云山该送谢礼来了。恰好云收雨歇，日暖花开，正是光风霁月，院子里景象大好。姐姐更是兴高采烈，成日盯着镜子，忽拍手叫道：“来了！来了！”把那房里的，通都吓了一跳。那姐姐便使药娥服侍更衣打扮——着一身海棠缀红裙，画两弯鸳鸯剪晕眉，钗一头朝云近香髻，点两瓣樱桃胭脂唇，风华绝代，明艳无双，色比天华，质若玉兰，百花羞尽月失色，红颜颔首广寒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