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吩咐那些个娘们儿,赶紧各个房里去,将那些公子哥儿、后生汉子、姘头泼皮、刁徒恶棍,甭管是谁,一顿打赶将出去。

早晨那个生药铺的伙计,还惦记着花仙,凑了银钱想来寻她喝一杯水酒,哪知甫进得门来,满地的男女连滚带爬地撞将出来,把他也扑个倒栽葱。乱中一眼,还见着楼梯上滚球和面也似翻腾下来人,慌得再不敢来。

姐姐猛可想起一个事儿来,便去寻花仙。这仙子对这一件事情却厌烦,只在一旁冷哼。姐姐一边与她说事,一边推着她肩背去办。她却不屑,倚靠着姐姐的手推,往前挪步子,又道:“咱们也不是登名记姓入了籍的婊子,如何这等官面上的人来了,也得咱们伺候?”

姐姐道:“你爱伺候不伺候,横竖先给我写了来,过了这一阵,我来伺候你!”

是姐姐的央求,花仙便不推托,答应了独自去了。

那金铃簪儿桃青等小的,得了姐姐的令,又去收拾。房里廊下,墙角桌边,多少春宫图、箱底货,多少淫事秽物,一件件一样样,通通收拾起来,院里倒难得齐整一回。

姐姐唤来了药娥,两个一并再去巡察。看到了女鬼时,姐姐一把捏在手里,寻个花瓶便往里塞;想起来的惹祸精,那一个阿暇早儿已给花仙锁吊起来,不必担心;又见了那一个琵琶精,变化原形,只躺在架子上,姐姐忙中偷笑:“倒乖巧!”

药娥见着了她那两只大白兔子,一手抱一个,往仓房去放在地上,嘱道:“乖乖地在这儿,莫要乱跑。”

一时诸事完备,幸喜大白天的,还没几个子弟日间宣淫,行房办事。

忙到半途,花仙已拈着两张大红新纸,来寻姐姐。姐姐接过纸来,一手提着一个,左右两边,举起在头上展开看时,一个是“红梅白雪,去岁光阴浅照”;另一个是“青天碧落,来者昼暮可惜”,便苦笑不语,看着花仙。又将那一个对子并起,两头叠起来,一手提着,略抖一抖,再开来看时,已是蒙尘破损,倒似写了有经年历月一般了。

花仙见了姐姐笑,难得并不挑逗她,只说道:“写好了,你便拿去。我只在后边儿,没事别找我。”

姐姐也只是笑,并不说话,两手提着那一联,看着花仙走往后进去了。

药娥见了花仙写好了的门联,便拿了板凳浆糊来,与姐姐两个出门去贴。姐姐一手拿联,一手在屁股后收尾巴,一嘴巴与她还说道:“这里也不知几千百年了,只见过妖精,谁见过神仙,也不知哪里的甚么风,吹来一个。”

药娥听了这般说,转头看着姐姐。姐姐便道:“你不算。”

走出门来,已将九条尾巴,都收得无影无踪了。到了门首,药娥便放下板凳,站上去,姐姐手里接过红纸,在“红尘”那一联上摆着。

凡人家宅,门联多是桃木。姐姐这里,门上却用槐木。姐姐只站在远处,说着“左边一点……歪了歪了”这样的话。药娥便摆弄端正,细抚慢捋,一寸寸将那联齐整贴上。

对门上的人家,路边的行人,看了都奇怪。眼见得这一联,该是三十初一,应景题的,如何这等时节,却倒来弄?更有年老的长辈,与旁的说:“这一家子门头的两句,不知从上哪一辈起,便挂在这里,自来不曾见改过。又因甚事此时要换?”但早上里头已赶尽了子弟们出来,且这一家奇怪的事儿也多了去了,便只是议论纷纷,也没人去问去管。

本来,若早晓得二郎要来,姐姐要么出门去接,要么跑路躲避。但收拾院子,得费不少工夫;二郎又是天庭正牌神仙,凡间的妖魔自然怕他;再者姐姐自己都犯案无数,哪里敢触犯官家人?然而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老窝便在此地,又能走往哪儿去?故此便点齐了体面安静、温柔贤淑,又知礼善应的几个娘们儿,只在前堂等他。

眼看日头过顶,照得满街铺光滚火,姐姐已使药娥三番两次探头出去看,天上街头,山腰巷尾,也不见个神仙影子。正疑虑起来,忽听得后边儿门里脚步声响。药娥听得是了,并非她们院子里任何一个的步子,当先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男子,鹅黄绸衫,缕金靴,青玉带,恍若天神;清秀俊逸,却带三分肃杀之气,威严高傲,反衬一点雍容之姿;缓步降浮世,圣体临尘寰,翩翩佳公子,凛凛真君神。

药娥见了,只顾看。姐姐几个,也转头望着,也看了半晌。那二郎却不理会这里,只瞥一眼,便自寻路来上楼。

待他走了一半阶梯时,姐姐才反应过来了,忙提裙赶上,尾巴还露出来了,嘴里道:“小女子不知上仙驾到,有失迎迓。寒舍鄙陋,不成洞府,简慢真君,万望海涵。”

那二郎“嗯”了一声,再不说话,只往楼上走。姐姐在身后打手势,只教药娥来,别的都退下去。

药娥以手抚胸,平定心思,抬脚跟上。

到了楼上,姐姐还怕二郎乱走,快步抢过前头去,便道:“山野村居,无物奉献,真君倘不嫌弃,有清茶一盏,容小女子略尽地主之谊。”

二郎看了姐姐一眼,只道:“也好。”

便见姐姐推开自个儿房门,当先进去了。那房里自然已收拾整洁,连镜子也抬了下去,不敢给他看见。

让了座,姐姐二郎两个分了位子坐下。药娥便去沏茶,两个兔子都藏了起来,她独自摆弄,倒殷勤,又显见得贤惠温婉。

姐姐自与二郎客套,便问他来意。二郎摇头笑道:“我只闲来无事,听得说你这里人物好、景致好,久有心来见识。虽然叨扰,但求一个清静地方,容得小憩便够。”

姐姐听了,面上笑起来道:“原来如此。”肚里暗暗地想:如今三界上下,乱成这样,天兵天将都不够使唤,你一个显圣仁王,居然“闲来无事”?想来该是官场失意了,要不你灌口神庙,天军大营如何不去?颠倒来我这里,着咱们伺候。如此说来,这厮与天庭不大对付,传言倒有几分可信。

药娥的茶,自然泡得极好,清香淡雅,色味俱绝,此时招待二郎,更下工夫。姐姐对付这等人物,也无好法子,满房宝贝,只怕入不了人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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