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里,终于只剩下元观蕴一个人了。 驸马要出去继续宴请宾客,原本呆在屋子里的怀樱等宫婢,也在元观蕴的吩咐下,退到门外。 屋子内彻底安静。 有点不真切。 就像凤梧这个人。 他和黑娘讨论过新婚夜的事情。 男子自然无法和男子洞房,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将新婚之夜蒙混过去。 他最先的想法是,找来迷魂药,将尹问绮迷倒。 但这种药物,难以找到,便是找到用上了,对方翌日醒来,恐怕也会觉得古怪。 于是黑娘提议:“试试劝酒吧。” 新婚之夜,公主向驸马劝酒,驸马自然很难拒绝。若是驸马一醉酩酊,新婚之夜,也就顺利度过。 ……但这个法子,亦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元观蕴从未喝过酒。 万一自己先于驸马喝醉呢? 也许再次醒来,就是脑袋搬家之时。 只得做最坏最后的准备。 如果实在不行……就趁其不备,用钝器将其砸晕。 然后逃出公主府,等白日城门开后,再藏身出城的人群中,伺机出城。 可这样一来,宫中的黑娘会否被连累?肯定会被连累的吧! 不过这些都是当时的想法了。 现在…… 元观蕴看看床上瓷枕,再想想与画卷上截然相反的,身体纤薄、手不能挑的凤梧,松口气,把最坏的准备去掉。 应该能把人灌醉。 灌不醉,对方也用不了强。 而且现在的情况,比他想象得要好上不少。 他从床上站起来,在屋子里头踱了两步。 驸马也有秘密。 驸马还对他进行一定程度的坦诚。 他们或许可以……聊聊? 念头到了这里,元观蕴忽然又刹住脚步。 不行。 太草率了。 这真的是一种坦白吗?还是我在特定情况下,和其沟通不足而产生的些许误会? 但还是要聊聊。 元观蕴又走了起来。 试探性地聊聊,一边劝酒一边聊…… 前前后后,元观蕴终于想明白了。他立刻对外头的怀樱说: “拿坛酒过来。” “……坛?” “嗯。”没有外人的屋子里,元观蕴一扬眉毛,“我要与驸马尽情尽兴,一醉天明。” 不知屋外的怀樱是怎么想的,总之,元观蕴得到了他要求的东西。 一坛子酒。 他刚将酒坛放好,屋外就响起了整齐的问候声: “驸马好。” “嗯——你们都下去。” 人来了。 元观蕴回到床上坐好。 然而人迟迟没有进来。 元观蕴疑惑看去,只见一道影子,映在门扉上,它呆呆立着。好久后,终于动起来,却不是进来,而是一忽儿向左,一忽儿向右。 尹问绮在公主的寝房之外,用脚磨地上青砖。 他有点儿紧张。毕竟第一次成亲,谁能不紧张? 除了紧张之外,他更在反思与总结。 反思自己与公主的多次对话与接触,总结这些的好与坏。 第一次公主送信、以及第一次挑开珠帘,他都做得不好。 他回信时本来写了很多很多话,可却担心不够稳重吵到公主,最后都删了,只剩下干巴巴的离骚句子。 他挑珠帘的时候,本来也准备了很多很多的表白,可一紧张,又全忘了,依然只有那句干巴巴的“公主好”。 可他也有做得好,做得妙的地方。 尹问绮觉得,方才喝交杯酒,他简洁有力说出自己字的时候,就很好很妙。 取字代表成人。 他成亲了,是个可靠的成人了,往后就是公主的依靠了。 待会见面,便要像喝交杯酒时那样才对。 这样想罢,尹问绮认为自己已做好了准备,便充满自信地将房门推开,一脚迈入。 “噗通噗通噗通。” 他的心脏重新狂跳。 尹问绮:“……” <
r> 好像……还是……很紧张的样子。 鼓噪的心跳声中。 他开始后悔。 刚刚迎送宾客时,为什么不喝一点酒?为什么要让崔十五郎,把所有酒都给挡了? 他将自己的字告诉公主的时候,也是有交杯酒的。可见,酒是个好东西—— 但是现在,有点太迟了。 他的一只脚已经迈过门槛,再不声不响、无缘无故退出去,是不对的。 既不礼貌,也不尊重公主…… 那怎么办…… 就在他暗暗着急,进退两难的时候,里头公主的声音,像是仙音一般响起来: “驸马?” “公主。”尹问绮吸气。 “你在?” “我在想去厨房偷偷拿一坛酒,我之前没喝酒,但我觉得应该喝一点——”尹问绮脱口。 屋内沉默半晌。 尹问绮惴惴不安。 而此时的元观蕴在想: 这样的脱口而出,应该是真实的吧。无论怎么品,都不觉得有半点虚饰成分在其中。 “房内有酒。” “那?那挺好的呀……” 驸马终于进来了。 元观蕴也走到桌子旁,弯腰将放在桌子下的一坛酒,搬了桌面。 尹问绮先瞥了一眼酒坛。 感觉安心。 此刻他的心安程度,与酒器的大小直接勾连。 接着他挑了个和公主间隔一个位置的座位坐下,既没有很远,也没有很近,既不唐突,也不生疏。 “那么……驸马。”元观蕴,“时间尚早,我们对饮一番?” “好。”尹问绮松口气,立刻同意。 元观蕴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挽起衣袖,执了酒壶,为尹问绮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在想说什么来劝酒。 但不等他开口,尹问绮已端起杯子,一口喝干。 元观蕴:“……” 他又给尹问绮倒了一杯。这次他先没准备说话,只观察尹问绮。 尹问绮二话不说,再一口喝了。 真豪爽…… 元观蕴暗暗赞道,赶紧替对方满上第三杯。 尹问绮来者不拒,又喝一杯。 元观蕴已经准备好了第四杯酒,但这时候,尹问绮忽然抬起双手,撑着脑袋: “头有点重……” 嗯? “公主,你还戴着凤冠欸,不重吗?” 对方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疑惑。接着,不等他回答,自问自答。 “肯定很重吧。我帮你拿下来。” 说罢,一双白嫩的手,伸到元观蕴面前了。 元观蕴警觉起来,但在他躲避之前,那双白嫩的手,却又停在半空,不动了。 尹问绮嘟囔道:“公主。我感觉我的手有点晃。这样会不会扯到你的头发?对了,凤冠是怎么摘下来的?” 元观蕴意识到了。 是喝醉了吗?三杯酒就喝醉,似乎有点假。 但将心比心,既然自己不敢真的喝醉,想来,对方也不敢真的喝醉。 于是元观蕴默不作声,一面任由尹问绮表演,一面自己抬手,取下忘记拿下来的凤冠。 做完这些,他看见对方露出一副鲜明的、有点点失望的样子。 “……” 表情做得真逼真。 “那……那我帮公主把凤冠放到妆台上吧。”尹问绮说。 “……嗯。” 元观蕴同意了。 尹问绮便把凤冠抱在了怀里,站起来,停一会,再往房内妆台处走。 方向有点歪。 “公主,房内的路面是不是不平?建新房的时候,那些奴仆竟敢偷懒!”尹问绮生气。 “公主,我看到了两个……一个半妆台。哪个妆台是真的?”尹问绮疑惑。 表情挺真,行动挺真。 对方确实装得挺认真。 他等待“假醉”之后的“真话”。 磕磕绊绊,尹问绮把凤冠放到了妆台上。 他一回身,坐到床沿上,很严肃地说:“公主,我有一件很
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他顿一顿。 “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像卡了一样。 正当元观蕴这么想的时候,尹问绮的下一句话,石破天惊: “公主,我们不能洞房!” 元观蕴看向尹问绮,越发笃定: 他果然也不想和我洞房。 虽然这确实是我所想的……但是,这种情况下,他要怎么把这件完全不合理的事情,说成合理? 尹问绮接着努力说话,当然,还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颠三倒四: “……不是不喜欢,是我们太小了……太小了,很危险……生命危险……” 元观蕴半听半猜,又整理片刻,明白了。 “年纪太小,不能洞房。若生孩子,非常危险。” 这理由原来是这样……竟可以这样? 他一时之间,既惊讶,又佩服。 这种不合理的事情,还真被其找到了合理的理由! 尹问绮觉得,原本的公主,听自己说“不能洞房”时,有点冷冰冰的。 可在他着急而努力地将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之后,公主的神色,似乎转暖了。 还冲他嫣然一笑。 他很开心,就是不小心碰到的手,还冰冰的。 肯定是天气还冷的缘故。 他有点心疼,想再悄悄地碰了公主的手一下。可一下子,不小心,身体有点稳不住,竟靠到了公主的肩膀上! 而公主竟没有反对,允许他的贴贴。 于是,好开心的尹问绮,更大胆了一些,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公主的小手。 真的好冰! 他连忙用自己的双手将其捂住。 片刻后,又觉得只有自己的手不足以将其温暖,于是,又赶忙把旁边的被子抱起来,一起暖着。 元观蕴坐在桌子旁。 他发现,自尹问绮把那“真话”说出口后,竟没有停下自己的伪装,还继续着。 那驸马,摇摇晃晃,先靠到床柱上,再用手摸着床上的瓷枕,继而将瓷枕抱在怀中,对着瓷枕说: “公主……冷……暖暖……” 这样一通胡言乱语之后,还嫌不足,又把被子一起,抱在怀中,方才逐渐躺到了床上。 有头有尾。 半点不曾松懈。 他心中对尹问绮的赞许,更上一个台阶。 元观蕴觉得,自己应该给点反应了。 他站起身,走到床前,先表态:“我知道了,驸马。我明白你的苦心。早睡吧。” 说完,便去把尹问绮抱在怀里的枕头与被子拉出来,这样睡觉不舒服。 然而明明闭上了眼睛的尹问绮却大急,越发的抱紧被子:“不行……!不行……,公主……使不得,使不得……” 看那样子,元观蕴扯的,不像是被子,更像是尹问绮的衣服。 直到现在还没有停。 元观蕴只好放开对方怀中的被子,转而去拿另外一床,给人盖上。 这一次,尹问绮没有反对了。 他做完这些,又回到桌子旁。 但他心中,突然又产生了一丁点怀疑,一丁点不确定:这种醉后的模样,看上去没有任何破绽,真的是装的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驸马真的醉了? 刚才说的所有,都是醉鬼的醉话? 元观蕴看了看桌上的酒,又看了看床上的尹问绮,突然谨慎地端起杯子,和刚才的尹问绮一样,连喝三杯酒。 一。 二。 三。 毫无感觉。 真的是在装醉吧。 元观蕴没再喝了。他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在一种轻飘的感觉中,丢下杯子,缓缓坐回椅子上,再单手支在桌面,撑着下巴,看床上睡觉的人。 烛火摇晃。 把他们都照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