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人年纪轻些,袭人仗着年长站起来把双手伸在头顶细瞧,任凭她如何努力也无济于事拿不着。
“咦?这看着像是藿香的手艺。”袭人仰头左右躲闪着,奇道:“看这花纹样子,像是绣了一半的并蒂莲?早先她起了个头儿说要绣个扇套,我看旁边的花样子是并蒂莲的,问她送给谁,她非要谁留给自己的。我还笑她留给自己的为甚绣并蒂莲?没要嫁人也没心上人,谁没事儿弄这图案?她还跟我急来着。”
话到这儿,袭人也觉得不对劲。旁的就罢了,扇套上沾着的深色东西怎的看着怪怪的,像是干涸的血迹似的。
她思绪飘远双手也慢慢放了下来:“不对啊。藿香开始绣这东西也没多少日的功夫,你们不都说她回家了吗?那她怎会绣了大半丢了这东西不管……按她走的时候来算,应该绣了没那么多。若绣了那么多,合该是熬夜到前两日才能够。真要回家,她或是带着一起上路顺便在家绣完,再或者就近交给熟悉的人,怎会在你这儿。”
媚人深吸口气,强笑道:“自然是她放我这里帮她妥帖保管起来。”
“你俩有这般熟?”袭人狐疑道:“大太太那边儿的人她都信不过,独独信了你?”说着轻抚那深色痕迹处:“越开越像血迹。可她即便扎到手,也不至于会出那么多血才对,怎么碰到的。”
媚人浑身轻颤几乎要倒。
贾珃刚才便是在虫儿们的暗示下,指引那边有血的味道方才“眼尖”抽出的扇套。
看媚人现在的情形,她心下有了七八分肯定,媚人恐怕就是动手的那个。至于血迹,很可能是那绣花针扎入后颈时流下的,情急之下就近抽出个东西来擦去,好巧不巧就是这扇套。
此刻气氛紧张到极点。袭人却忽而扑哧笑了:“也罢也罢,吓吓你而已,看你慌成了什么样子。”说着就要把东西递还过去。
不料东西半途被人拦截。
贾珃跳起将那绣品夺到手中,紧紧抱在怀里:“这是藿香的。藿香是母亲身边的,这个东西要给母亲。”
媚人顿时急了,虎着脸冷声道:“给我。”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位是主子,且袭人就在旁边,忙挤出个笑容来:“五姑娘,这是旁人托我管着的,我受人所托不敢随意枉为。你把它给我,我给你果子吃,如何?”
贾珃这个时候庆幸起自己之前的装疯卖傻来,故意扭着身子做憨傻状,任凭她好说歹说都不肯,反复道:“我不管我不管。这是母亲的,我要给母亲。”
袭人看这样下去也不成事,更何况就算藿香绣了个并蒂莲的样子,也可以是给邢夫人做的活计,没甚大不了,真把东西递到了邢夫人跟前也没事儿。
是以她更觉得奇怪。
好端端的藿香为什么临走前偏要把东西交给媚人来管?明明收在箱子就成。即便要托人,要知道大房那边的女眷着实不少,大老爷为人风流,身边从来不缺莺莺燕燕。黑油门那边儿的院子如此多女子,怎的藿香不给她们,偏交给一个不熟悉的隔了房的媚人保管?
思及此,袭人恐怕这东西别是偷了或者是赌了来的,若真如此,就坏了二爷院里的风气。
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顺水推舟把东西还给黑油门那边的好。
心念电转间,袭人笑着轻轻把贾珃护到了身后:“既然是藿香的东西,那交给五姑娘没甚不放心的。你且管好了二爷这边就成,别越俎代庖地乱给二爷添麻烦。”
她这话对着媚人越说越严厉,后面竟是隐隐有警告的意味了。
媚人心急如焚。
偏她年纪也不算大,力量和身高不占上风。且有五姑娘在此,她不占理。左右都没个法子,她无奈之下开始喊叫起来:“二爷!二爷救我!”边说着边开始往外跑。
袭人唬了一跳,忙堵在门口高声斥责:“浑叫什么!二爷正和老祖宗说着话儿,也是你能支使得的?”
媚人却不管她的训斥,眼看着袭人堵住门口不让她乱跑,索性在屋里就扯着嗓子越发高声地叫唤起来。
今儿招待姑娘们,又有爷们过来给老太太请安,人来人往的可是热闹。若真这样胡闹下去,丢了贾宝玉的脸不说,连带着老太太也没颜面。
袭人气得要去拧媚人的嘴,又顾忌着五姑娘在这儿,生怕动了手没有体统,急得直跺脚拽着媚人不肯让她跑出去。
没曾想不一会儿真有男声在外响了起来:“是谁在叫我?刚和老太太说完话就听你们在唤我,怎的?拌嘴了需要个判官来不成?”
男人嘻嘻笑着撩了帘子想要进屋,却被正扭作一团的两个丫鬟堵在了门口,进也进不得索性站那儿直乐:“哟,怎的这般欢快,想玩双凤戏珠不成。”
贾珃看着这身材高大眉目如画的男人,禁不住心中暗暗冷笑。
好家伙。
这是二房所居的荣国府,贾母的院子里,贾宝玉的丫鬟住处中。贾宝玉的丫鬟叫了几声“二爷”而已。
人家宝二爷吭都没吭一声呢,你堂堂大房的琏二爷来凑什么热闹?!
听到贾琏声音,袭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忙抽身笑问:“您怎的来了?”说着朝他后面看了看。果不见贾宝玉身影。
太阳高照,冬日炽烈的阳光称得贾琏愈发面如冠玉眸若流星了。
他朝着几个女孩儿洒然笑道:“听闻你们声声唤我,我不过来,难道由着你们在这边东拉西扯么?”
虽是开玩笑的语气,听在袭人的耳中,她面色更是一阵白一阵红地甚是难看。
袭人脸绷得紧紧的,先是质问媚人:“敢情你这小蹄子乱喊二爷,叫的不是宝二爷,是琏二爷?”
媚人被她含怒的目光瞪得连连后退。
袭人又扭头笑问贾琏:“敢问琏二爷何时与媚人这般熟悉了?虽我日日在老太太和宝二爷跟前伺候,见到琏二爷的次数多得数不完,却还不如媚人与琏二爷熟悉。这又是何理?”
谁不知晓老太太指了她去帮忙管着宝玉房里的事儿?若她不在这一处,这事儿她自然是不理睬。但她人就在这儿,若真闹出个不妥当来,头一个要担责的就是她!
做哥哥的怎还和堂弟房里的丫鬟闹上了?这事儿必须得问个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