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台郎中封子绘上前进言:统一两京,正在今日。昔魏太祖曹操不取巴蜀,失于迟疑不决,望大王思之。
高欢闻封子绘之言,又问诸将。众将皆曰:前面野无青草,人马疲瘦,不可远追。
陈元康道:两雄交争,岁月已久。今幸大捷,天授良机不可失也,当乘胜追之。
高欢问道:若遇埋伏,孤将奈何?
陈元康答道:大王前番沙苑失利,彼尚无埋伏;今宇泰军败逃狼狈,又何能远谋?若舍而不追,必成后患。
高欢心有余悸,不从封、陈之策,仅使刘丰生将数千骑往追宇泰,自率大军东归。
归途之中,高欢使人打听贺拔胜诸子所在,闻说是在洛阳乡间,便命尽行搜捕,诛杀于市,回军后悬首晋阳城门。
贺拔胜听闻诸子为高欢所杀,心如刀扎,只觉胸闷难当,喉间发热,一口鲜血喷出,当场跌倒,半日方苏。此后引发气疾,愤恨而死,年仅四十三岁。
西魏帝元宝炬闻知,大为痛惜,追赠太宰、定州刺史、录尚事,谥号贞献。
宇泰止军渭上,手中无甚人马,欲抱拼死一战之志,闻报高欢东还,乃松一口长气,以手加额,连称“阿弥托佛”不已。
乃传令使东道行台王思政镇守弘农,以防东魏大军追来。
王思政受命,引军而至,入城之后便下令打开城门,然后解衣睡下,以此宽慰将士。
数日之后,东魏大将刘丰率军来到弘农城下。因见城中军民安堵,各无惊慌之色,因忌惮内有埋伏,不敢进攻,终至撤军而回。
王思政以空城计吓退刘丰,遂命人修筑城池、建造楼橹、经营农田、屯积粮草。由此弘农始有守御之备,为东、西魏界城。
画外音:此后东西魏两国,便以此城为争夺中心,交战不息。最着者如邙山之战、两次玉壁之战以及长社之战,双方互有胜负,形势均等,分别奠定高氏北齐、宇氏北周政权基础。王思政在弘农建城,其功之巨,不容抹杀。
王思政既退刘丰生军马,宇泰大为褒奖,又使其移镇玉壁。
历史真相:玉壁位于今山西稷山西南,地势险要,东、西两魏必争之地。西魏大统四年,王思政请筑玉壁城并移镇于此,从此两魏互为依托之关河天险,便为西魏独有。玉壁城未建之先,原本只是一个河曲高台,并无险阻可依。玉壁周围平野高原连绵一千二百里,唤作运城盆地,北界汾河谷地,西界黄河峡谷,东、南为涑水河所环绕,犹如巨大黄土城堡。东南控制涑水河谷南北孔道,西北控制汾水河谷东西孔道,进可长驱突击,退可守险无虞。西南拱卫长安、东北屏翰晋阳,形势险要显而易见。台地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盛产粮麻,向为军需理想所在。此时宇泰遣王思政筑城玉壁,等同于平白扩地一千二百里,又独掌两国要隘锁钥,高欢自然便如鲠骨在喉,非为拔除不可。玉壁之争,就此拉开帷幕。
东魏孝静帝兴和元年冬,高欢亲率十万大军,兵临玉壁城下。先不攻城,乃写信招降王思政:我今率十余万大军,以雷霆万钧之势,破你玉壁小城,如汤泼雪,立时瓦解。但某有好生之德,不欲多有杀伤,公若举城投降,便使公掌管并州。
王思政看罢来,立时回复:明公好意,某铭刻肺腑,但不敢信。昔日可朱浑元已经投降明公,因何未得并州?
画外音:可朱浑元乃高欢幼时玩伴,原在尔朱荣部下,后率侯莫陈悦余部归附高欢。出兵征讨西魏有攻,获迁并州刺史。此后四处征战,频频克敌,战功赫赫。王思政信中所说,乃谓可朱浑元仅得并州刺史虚职,并未得其实权。你对发小如此欺诈,我岂能信哉?
高欢被王思政搠破心思,恼羞成怒,于是麾军围困玉壁,命四面攻打。
王思政多方设计保守城池,高欢损兵折将,城下遗尸如山。又逢隆冬,天降大雪,东魏士卒饥冻于城外野营,死伤惨重。
高欢奈何王思政不得,只得下令埋葬阵亡及冻馁军士,拔营撤军。
王思政因保住城池,被任命为骠骑大将军,又由玉壁改镇弘农。
孝静帝武定四年,高欢倾山东之众西伐,志图关中,连营数十里,二战玉壁城。此时玉壁守将已非王思政,乃是并州刺史、大都督韦孝宽。
字幕:韦孝宽,族名叔裕,京兆杜陵人。
韦孝宽见东魏军势大,据城固守不出。高欢挥军攻城,韦孝宽随机应变,竭力抗御。东魏军在城南筑土山,欲居高临下攻城。
玉壁城上先有二楼,韦孝宽下令缚木加高城楼,令其始终高于敌人所筑土山,并多备战具以御,东军不能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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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欢怒不可遏,叫道:纵是城楼通天,我必穿城拿你!
乃于城南挖掘十条地道,又集中兵力,佯攻北城。
韦孝宽笑道:北城向称天险,高欢击北,必是图南。或挖地道,冀求得逞也。
乃命诸将:于南城挖掘横沟,切断东军地道。派兵驻守横沟之侧,待东军挖至,即将其擒杀。若其潜伏地道不出,可在沟外堆积木柴,投火烧,并借皮囊鼓风,吹入烈火浓烟,其地道中士卒,则必焦头烂额,成为烤猪矣。
诸将依计而行,东魏军果然不能得逞,并且损失惨重。
高欢大怒,命造攻车撞墙。韦孝宽便用布匹做成帐幔,随其所向张开,攻车撞之无功。东军又以长杆绑麻灌油,火焚烧帐幔,韦孝宽则以长杆缚以利钩割之。东军又在城周挖掘地道数十条,先以木柱支撑,然后以油灌,放火烧柱墙崩。
韦孝宽又在城墙崩塌处以栅栏堵截,使东军无法入城。
东魏军用尽攻城之术,皆被韦孝宽所破,且守城有余。高欢攻城六十日,用尽心机,士卒死亡七万余人,精疲力竭不克。
时有陨石坠入东军营中,全军惊惧,以为败军之兆;复有瘟疫四起,军心更是慌乱,士气不振。高欢由此忧虑成疾,渐渐卧病不起。
高欢自知此城难下,于是以进为退,派参军祖珽持前往叫城,说与韦孝宽道:将军孤城据守半年有余,古之名将少有能为此者,已尽忠于西魏皇帝。今四方并无救兵,帝及宇泰坐视不理,公何固执如此?不如早早投降,救此满城军民。
韦孝宽冷笑不止,回答道:尔等兵众粮少,远途奔袭,利于速战;我城池严固,兵食有余,利于持久。此乃袁、曹当年官渡再现,攻守之势明矣。攻者自劳,守者常逸。我不恐城陷民倾,惟忧公等三军将无归路也。韦孝宽乃关西男儿,绝不做投降将军!
祖珽告辞出城,在马上回顾仰首,对城上守军大喊道:奉大丞相高公令!城中人凡有斩韦孝宽之首者,拜太尉,封开国公,赏帛万匹!
喊罢,援弓发矢,将赏格射入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