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少两人出了城门,视界骤然开阔。原野中一片洁白,空旷寂寞,树梢黑白杂间,不时有鸟飞起落下,带起阵阵碎雪。

雪逐渐停止,毕竟是六月天气,地面的积雪开始迅速融化,又湿又滑。老者步履轻快,当归为了跟上脚步,几次险些滑到。他缩缩肩膀,裹紧身上的袍子。雪后气温骤降,刚才贪看雪景没在意,此刻只觉寒气袭人。

老者伸手握住当归的右手腕,一股大力传递过去,少年不由自主地腾空而起,向前急冲。同时一线暖流从他的手腕流入四肢百骸,寒意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当归大惊,想要询问,刚张口,被迎面的寒风堵住。

速度太快了,宛如风驰电掣,前方的景物飞速扑来,又向后倒退,气流刮擦着脸颊隐隐生疼,呼吸也有些困难。当归低头躲避,却又发现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仅自己身体腾空,那老者也像似在凭空行走,两脚飞快迈动间,根本没着地!

这怎么可能?也许他的动作太快,令自己眼花。听说江湖大侠会一种叫做“草上飞”的轻功,能踏雪无痕,能踩着水面行走……在自己体内游走的暖流是内功么?

当归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滋生出些许兴奋和期待。

不多久眼前出现一座荒岭,即翼山。据县志记载,在远古时代它是个鸟语花香的灵地,居住着山民猎户,因一千二百年前“魔王”乱世,滋生了许多猛兽毒豸,变得荒僻。其中最厉害的是一种怪蛇“腹虫”,牙齿内藏有剧毒,伤者必死,无人敢接近。

山路崎岖宛转,两边岩石嶙峋,树林茂密幽暗,偶尔从深处传出一两声尖厉的怪叫,令人汗毛倒竖。

翻过一道山梁后,空气中隐约有腥臭的气味,越来越浓郁。老者加快脚步,吩咐道:“好像是腹虫,小心点,跟着我别乱动。”

腹虫的厉害在即翼山附近无人不知,当归连忙点头。

一片空地上,五条模样怪异的巨蛇蜿蜒游动。蛇身红白条纹相间,长约六七尺,腰径最粗的部位有半尺,向两头细下去,直至如指尖,像胖大数十倍的蚯蚓。如果不是正昂着头游动,真分不清哪是头哪是尾。这就是腹虫。

腹虫围绕着一个圆圈游动,长长的蛇信子忽吞忽吐,作势要向圈子里扑窜,然而每一探头又倏然退回,“吱吱”连声怪叫。圆圈内一名黄衣少女盘膝而坐,手里捧着样东西,神情紧张地盯视腹虫。她身前还有个道姑倒卧在地上。

少女瞧见两人,松了口气,欢声道:“吴师叔,你回来啦。”

当归看清楚少女的容貌,顿时呼吸一窒,心怦怦直跳。

腹虫终于出击,三条一齐窜起,呈三角方位扑向少女。另两条原地不动,扭头注视老者和当归,蛇信嘶嘶吞吐,似乎在威胁两人别轻举妄动。这怪蛇居然还懂战术。

黄衣少女惊叫,却依然端坐不动。眼看蛇信子要触到她脸颊,老者送开握着当归的手,身子略微动了动。

那三条腹虫立即从半空中掉落,蛇身冒出一股股白烟,无数细小的伤口溃烂增大,散发出刺鼻焦臭味。另两条也一样,很快腹虫化作五滩黄黑色脓水。

少女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避开脓水走过来,娇嗔道:“吴师叔真是的,干嘛弄得这么恶心,直接杀掉不就好了。哼,臭蛇没什么本事,要不是为了炮制离离草腾不出手,我早把它们宰了。”她双手始终捧着一个碧玉钵,刚才腹虫攻击时也没松开,尽管后背上插有长剑。

她又打量当归问道:“小兄弟是做什么的,请教尊姓大名?”

当归面红耳赤,不敢对视,低下头嗫嚅着回答:“我……叫何当归,是药铺的伙计。”

他这副神情少女见得多了,以前在山上不觉,最近下山行走,世俗少年人在她面前都显得神魂颠倒。少女的小小虚荣心得到满足,笑嘻嘻说:“何当归?好风雅的名字,一定是出身香门第。你好,我叫杜蘅兰。”

当归面如火烧,想要解释事实不是如此,却不愿意开口。

老者笑着打断:“好了,蘅兰,丹钵已经变色,再加热下去药效将流失。”

“大功告成!其他药买来了吗?赶紧煮药。”杜蘅兰兴奋地打开钵盖,里面七八株离离草黄中透碧,润而不湿。

当归知晓,这正是炮制离离草的最佳火候。他吃惊地看向老者:“原来你早知道可用离离草入药……没用水没有火,是怎么做到的?”

老者道:“这是‘化丹钵’,用西昆仑山的石英制造,能比水更均匀地传热,并且表面花纹随温度高低而变化,便于控制火候。至于加热,则是蘅兰用先天真气温养,效果远胜于明火。”

当归听得发呆,能显示温度的药钵,太奇妙了。先天真气,是刚才老者输送到自己体内的暖流吗?

接下来生起柴火,当归用一块白纱布蒙住药罐,另取一个小碗,舀溪水缓缓倒在白纱布上。一共过滤了五碗水,然后加入离离草,将药罐放在火上煮,并取出一支计时香。

杜蘅兰诧异不解:“怎如此繁复?”

当归红脸道:“小碗是一合的分量,半升水是五碗。水分雨水、井水、河水等十几种,而且各地的水质不同,恐怕混有杂质,所以用纱布过滤。清热解毒类药物挥发很快,必须精确计量时间,如果熬鳖甲、人参之类,则没必要太麻烦,差不多就行了。”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他也有些夸张,少年人在美女面前难免要做些公鸡打鸣孔雀开屏的蠢事,不足为奇。

杜蘅兰恍然赞叹:“想不到煮药有许多学问,以前在山上学丹药课时,钱师傅好像没详细讲,只说个大概。”

老者嗤之以鼻:“煎药是草药课入门知识,师傅岂能不教,是你自己没好好学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只喜欢学打打杀杀的法术,从不在基础学问上着心。岂不知保命的本领比打人更重要,等哪天受伤时后悔也来不及。”

杜蘅兰满不在乎,嘻皮笑脸拍马屁:“没关系,有药王吴师叔在,受再重的伤也不怕。”

草药熬煮着,火苗舔舐瓦罐底,发出滋滋的声响。一时间无事,老者有心考较当归,手指化丹钵的钵盖问:“你知道上面是什么?”钵盖上凝结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当归苦笑回答:“是离离草蒸出的热毒,剧毒无比。我怎会不认得,前两年还差点儿为它吃官司。”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杜蘅兰十分好奇。

当归的视线触到对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实在难以说一个“不”字,于是将事情的原委一一说明,甚至包括自己的出身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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