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人不仅家暴辱骂老婆孩子,还赌钱,欠高利贷一身债。泼红漆送死鸡,如果是你,你离不离?”
阿婶的眉头蹙起来。
而何美珍在一旁听着,嘴唇微微发抖。她吃惊于自己的女儿原来老早就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喂喂喂!”纪强对着纪年喝道,又突然一脸恍然大悟,指着王永杰说:“哦!我知啦,你们一群人打龙通[1]!何美珍你攀上那个有钱仔的老窦,难怪他帮你请律师,现在又帮你还钱是吗?难怪急着离婚,你们早就眉来眼去了是吗?想当年……”
“你乱讲什么!”何美珍气不打一处,“就算卖楼清货将铺头关了,我都会凑够钱给你!”
她在白纸上拟了两句话,讲清楚一个月内给纪强八十万,而目前的房产、铺头和两个女儿都归何美珍,从此两人再无瓜葛。这些措辞之前律师老早就写过给她,今天没来得及戴上,可是她早已烂背于心。
只不过她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砸锅卖铁地离。
“签字,” 何美珍斩钉截铁。
“嘁……”纪强歪了歪嘴,不动。
“签!”那阿婶突然伸手将件往前一推,笃笃笃敲着桌面,大着嗓门催促:“米阻住我落班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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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王永杰想上前安慰,顺带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却想起纪强最后在民政局那一出,还是把脚步又重新放慢,远远地跟在了后面。
朱春穗快步走上前问何美珍:“你真的打算卖楼清货关店?别那么傻啊……”
何美珍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去哪儿凑这个钱,但我唯一确定的是,今日无论如何要把婚离了,离了再说!什么夫妻一场好聚好散,什么应该不应该给他钱……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看年年之前还有今天那样,我真没法想象还有以后……”
说到这,她鼻头一酸,却“咕”一声把最后的哽咽吞进肚里,倔强地咬了咬牙。
不经意回头,看见纪年木木地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何美珍定了定神停下脚步,朝后伸了伸手,掌心向上。
纪年一怔,慢慢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
方才所有的冲动、愤怒、狠厉、刚强……都在这一瞬间化为指尖的颤抖。
“阿妈……我并不是真的想……”
“傻女,我知,我当然知……”何美珍用力回握了一下,将她往前一拉拉至身侧。纪年高出她半个头,可她仍伸长手向上攀着揽住女儿的肩头,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不用怕,万大事有妈子在。”
老母鸡怎么舍得让鸡崽有任何闪失?她拼了命放弃所有,也要护住她的鸡崽。
斜阳下,两人的影子像一株并蒂莲花,紧紧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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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踱回19号楼时,天色已暗。进楼的一瞬何美珍猛地一个激灵,一拍纪年手背,拉着她便向楼上奔去:“坏了,岁岁!”
气喘吁吁地跑上三楼,纪岁正摸着脖子上挂着的那串家门钥匙,瞪大双眼盯着自家的铁门。
她们光顾着纪强的事,完全忘记了去同学家玩然后回家吃晚饭的纪岁。
“岁岁……”
呆滞的孩子缓缓转过来,看见满头大汗的两人,又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定了定神,吞了口水,指着那只公鸡问道:
“阿妈,家姐,我们家……拜神啊?”
何美珍还没反应过来,朱春穗从后一下揽过纪岁的肩头带着她往四楼走:“对啊对啊,之前你阿妈去求黄大仙保佑你同家姐都可以去好学校,现在如愿以偿,要摆个阵还神嘛!今晚姨姨炒多两个菜,要同你阿妈喝两杯,你同家姐跟住亚瑞哥哥烁仔哥哥打机哈!”
边说边给自家老公使了个眼色,身后的林广风醒目地点点头,让何美珍她们先跟着上去,然后他拉着王永杰去买香蕉水。
几家人好像莫名有了默契,把小孩子都赶一块打游戏,然后七手八脚地聚在一起做饭、摆桌子上天台、清理302现场。
何美珍很过意不去,觉得自家的破事麻烦了大家,朱春穗却摆摆手:“啊呀只公鸡恶死楞登,别吓坏我们阿嫲!”
谁知一旁的陈阿嫲从从容容地摆着碗筷:“我伯爷婆[3]什么没见过?淡淡定,有钱净;慌失失,得个桔。[]”
大伙连声说:阿嫲不愧是阿嫲。
明明是发生了让人胆颤的事,同栋楼的其实都会有些心惊惊,可是大家却努力打着哈哈,没事人一样。
这让何美珍更觉得个心乸住乸住[5],对不住大家。
菜很快吃得七七八八,她斟酌半天还是忍不住站起来,刚开声:“今日的事……”
她一时哽住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今日,以前,以后。
李蜜突然举了杯子,向何美珍伸过去:“珍姐,我敬你!”
何美珍愣在原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一桌的人都看着自己。
每个人的眼里,都亮晶晶的。
“阿珍,我好少佩服什么人,”林广风也站起来举着酒杯,“但今日,我真的佩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