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烁随纪年进了屋,两人沉默地坐在餐桌前。他打量着她,觉得一夜之间她好像更瘦了,短发毛躁,遮不住眉骨上那一道浅疤,整个人单薄凌厉得像一把刀。
他连拍拍她肩膀说“还好吗”都迟疑,仿佛一触碰到,她就会条件反射地亮出锋利的刀刃,刺伤别人也刺伤自己。
“我在想,钟俊豪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她突然盯着沙发上那顶无人动过的婴儿毛线小红帽,怔怔地说,“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裴烁没想到她居然在想这事,苦笑一下:“你也想打他一顿,是吗?”
她摇摇头:“只是觉得,竟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弟弟,看似人畜无害,却要饮我血吃我肉,多么荒诞。”
“我可没想要他家半个钢镚,再说了,我又不是他亲细佬……”
“亲细佬……”纪年看着那顶帽子,若有所思。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裴烁沉声道:“别一个人自己解决,我陪着你。”
纪年没有回答,突然“噌”地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帽子仔细端详,眼里的光如流星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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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榨粉巷。
“你什么意思?”纪强惊诧地拿着一份打印纸,难以置信地看着纪年,又转头去看抱着小孩的阿娟:“她这什么意思?”
纪年的余光瞥见旁边的桌上放着一个牛皮信封,上面有着她熟悉的字迹。她不动声色地移过去,挑了挑眉:“不识字吗?那我一个个念给你听:鉴定结果,累积亲权概率极低……”
“喂,靓妹,不要信口开河污蔑人哦,你信不信我打你?!”他身后挺着啤酒肚的胖子暴怒起来,一手抡起旁边空的啤酒瓶就甩过去。
纪年一个飞踢将酒瓶踹到墙角,“砰”地炸出一地翠绿色的玻璃花。她冷静地盯着胖子,一字一顿:“如果我说的是错的,那你紧张什么。”
她指着那份报告,对着纪强字字铿锵:“这份DNA鉴定报告显示,我和那个婴儿的亲权指数只有0.0003,我俩根本就没有亲缘关系。换句话说,这个阿娟生的小孩,根本就不是你儿子。”
阿娟的眼睛瞪得极大,她忙不迭地辩解:“强哥,你别听她胡说!做亲子鉴定是要验血的,她怎么跟仔仔做的鉴定呢?”
她带着哭腔嘶吼,却被纪年准确地捕捉到眼里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还得谢谢你留下的帽子,上面有婴儿的头发。”纪年从包里拿出来那顶小红帽,扔过去,“我还专门添了大价钱加急了报告,不用报销了,当送你了。“
“你个死妹丁……”啤酒肚冲上前去就想掌掴纪年,而她似乎早有准备,一下闪开。
“当然,你也可以死死认定他就是你的亲生儿子,那相反的……”纪年看着纪强,眼眸里尽是凛然与决绝:“我,就不是你的女儿。”
无论是哪一种,这一纸鉴定都可以让她撇清抚养义务。
“至于你在替谁养儿子,盲猜一个,我押那个揍我的瘦子,我曾见过你跟他在一起亲密的样子。半年前他可是把我往死里打,估计是要把献祭自己女人的气都撒我身上吧。”她又转而看向那个啤酒肚,“如果你有份教唆,我可以一起告你诈骗。”
然后,她望着那个微微发抖的女人,一双乌眸黑白分明:“至于你,真的要从一个赌徒身上讹钱吗?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输到贴地。”
纪年像一只立在悬崖上的狼崽,狠厉地撕咬着所有围猎她的恶兽一起跳下去。
“阿娟,她说的是真的吗?!”
纪强气急败坏冲过去拉住那女人,啤酒肚冲上来拉开他的手:“你个烂赌鬼别对我妹动手!”
他们三人推搡间,纪年猛地伸手捞过那个牛皮信封,一个快速转身飞奔出门。
胖子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就要冲过去追她,裴烁冷不丁从墙边一个箭步挡在身前,举着手机晃了晃:“电话那边连着民警在监听的,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证据,随时可以反告你们诈骗!”
对方似乎真的被唬住了一秒,他趁机“哐”地拉倒一把椅子,扭头冲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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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
风刮在耳边,像刀割一样。天阴得像是上空悬着一张巨大的灰色棉被,厚重又压抑。
纪年将牛皮纸袋捂在胸前,朝前拼命地跑着。她不能停止奔跑,仿佛一停下来,就止不住要作呕。
她身后传来急促的步伐声,越来越近。忽然右手腕被从后紧紧抓住,他手掌的暖意熨贴着她猛烈跳动的脉搏,牵着她一同向前奔去。
跑了好一会儿,他俩停下来喘着气。
轰……远处传来隆隆的雷声。
“看他们的反应,看来你的推断是对的,”裴烁定定地看着纪年,手没有放开,“钱暂时拿回来了,方才我说连线了警察估计也能唬他们一段时间。可是保不齐之后还会出什么岔子,还是要想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才行。”
纪年用手背抹了一把额汗,亮出那一道冷峻的断眉。
突然,巷口骤然闪现一个身影,恶狠狠地飞扑而来:“你个死女包!”
她朝后退了几步,将牛皮纸袋塞进包里。
而纪强仍对着她骂骂咧咧:“你个衰女,一天的时间鉴定能出来?就凭两条毛就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敢说这个鉴定不是你自己作假的?”
纪年冷笑两声:“真又怎么样,假又怎么样,反正最终验证结果就行了。”
“我怎么说都是你阿爸,你用不用这么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