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升上来,月色如银霜似的洒满天台。
菜被一哄而上很快便吃得七七八八,大人们开始碰着杯劝着酒,渐渐都红光满面。
今晚中秋夜,小孩们破例可以喝一点点菠萝啤,除了纪岁,噘着嘴只能喝健力宝。
“烁仔,”何美珍走过来,举了举手里的啤酒,“中秋节快乐啊!”
个个都是一大家子,只有他,一个人。
裴烁端起面前没怎么动过的菠萝啤,跟她碰了碰:“美珍姨,中秋节快乐。”
身旁拿着灯笼的纪岁也嚷嚷着:“我也要碰我也要碰!”
其他人便也跟着一哄而上,大家围成一个圈,杯杯盏盏碰在一起:“中秋节快乐!”
“日日都要快乐!最好不用做功课!”
“陈家栋,想一下就算了,九点你好下楼去做卷子了!”
“啊呀再玩一会儿嘛!哇阿烁不是吧,菠萝啤你都脸红啊?!”
“我……岁岁的灯笼光照的啊,白痴……”
……
大家嘻嘻哈哈,吵吵嚷嚷,剥菱角的、食月饼的、点灯笼的……好不热闹。
裴烁从人堆里出来,独自站在栏杆边。
入夜终于有一点秋风了,吹在身上好惬意。
方才开饭前,他去楼下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在路上遇到抢劫的,手机没了自己也摔了一跤,所以去社区医院了,今晚不过去了。
电话那头隐隐有小女孩在叫:“是不是烁仔哥哥,他怎么还不来……”
而盖过这稚嫩声音的,是一把温柔依旧此刻却冷漠如霜的声音:“烁仔,你知妈咪最憎人做什么。”
电话被盖下,只剩下嘟嘟嘟的声音。
他当然知道,他妈妈最憎人不听话,不生性[3]。
可是妈妈依旧没有对他大发雷霆,听到他说遇到抢劫也没有关切地问两句。也是,他在她面前的这些小谎言,哪里瞒得过去。
重点是,她今晚应该打扮得雍容华贵,专心致志地在会所里游走于钟家亲戚间觥筹交错,又怎么会有时间跟自己置气呢。
她,可是钟太太呢。
也许明天就该杀上来,找自己“日哦夜哦”[]。然后明天阿爸阿嫲又回到家里,自己还要解释一番到底发生了啥。
他能说发生了啥啊……不过就是他跟着人跳楼,然后家里门被砸了,他那部三星手机被偷了,抽屉里刚拿到手的零花钱也没了。
好彩生活费都是银行打款,也好在那几叠原先放在抽屉的钱在前两天存银行了。
明天,唉,明天。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圆盘似的月亮。
“喂,做什么啊?”身侧突然响起低哑的声音,“学人扮深沉啊?”
裴烁闻声望去,看到纪年拿着两瓣相连的沙田柚用力掰开,递给他一瓣。
他接过来,低头看着那没了一半薄膜的果肉笑了笑:“哇,你掰得真肉酸[5]。”
纪年瞪了他一眼,那你别吃。
他又笑笑,开始一颗一颗细细地剔果核。
“今日,多谢你。”
“哦?谢什么?”他眉头一挑,“谢我陪你跳楼吗?好说,看在你教我功课的份上。”
纪年没好气地接话:“谢谢你把三楼到一楼的水管擦干净。”
听到这,裴烁只觉得自己的膝盖处又不由自主开始火辣辣地痛起来。
嘶……真是。
“后来,你去问美珍姨了吗?”他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
“哦……”纪年知道他指什么,耸了耸肩:“她说:知道了,妈子有分数。”
大人总是这样,说自己有分数,小孩子别管那么多了。
谁还是小孩子啊。
“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纪年举起她手里剥开薄膜的柚子肉,伸到他手边的柚子瓣前:“中秋快乐,阿烁。”
裴烁怔了一下,目光顺着自己在石栏杆上从大到小排成一行的柚子核,看向纪年纤细的手指。
忽而,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柚子跟她碰了碰。
是啊,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中秋快乐,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