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点的多宝食街,正是客流最旺的时候。

两人都没有吃晚饭,饥肠辘辘地终于等到位。在桌旁坐下的时候,裴烁端起茶壶开始烫杯子筷子,茶水在塑料盆里倒掉。抽出两张餐巾纸沾了点水擦了擦桌子,然后刚接过店员递来的那张手感有些黏腻的过塑餐牌,便条件反射似的脱口而出:“艇仔粥、干炒牛河走韭黄、猪红汤、避风塘濑尿虾、椒丝腐乳炒通菜、两樽维他奶不要冰……”

突然便滞住了,他看向纪年,而她笑了笑:“怎么,又不怕我牛奶过敏了?”

“嘁,这是豆奶。”

纪年懒得理他嘴硬,扭头顺口似的对店员说了句:“加碟糖不甩。”

周遭是嘈杂的塑料椅拉扯声、碗碟碰撞声、妈妈哄小孩声、厨房炒菜声、老板娘叫唤伙计出菜声……

他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偷偷溜出去吃宵夜的高中时代。

记得初三刚搬回来囍帖街的时候,他是从不去多宝食街凑热闹的,觉得那里乌烟瘴气,又脏又乱。

也不知何时开始,慢慢被他们同化,自己也变成了十足十的市井街坊。一到晚上有人在QQ群里一呼唤,一群人便偷偷溜下楼奔向食街。在逼仄到凳子脚打架的小店里,大家一边刮着竹筷子上的倒刺一边聊着学校里的八卦,吵嚷着,打闹着,吃得汗流浃背……

那些岁月走马灯似的浮现,仿佛只是昨日。

“没想到曾记执笠[1]了,我还心挂着他家的烧鹅肶呢。”裴烁左右望了一下,这家梁新记似乎是扩店了,比之前宽敞亮堂了许多,也没有再把桌椅摆到人行道上。

“还以为你已经是番鬼佬胃了呢。”纪年想起上一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哦,那家店都是网上搜来的,”裴烁承认道,“还是这些有锅气的店适合我。”

上次那顿饭吃得难以下咽又不欢而散,他明白,其实责任也不全在只顾出图率不顾食客肠胃的网红博主身上。

“大家都……还好吗?”裴烁把无法安放的目光落在木桌上的一个暗褐色的斑点,若无其事地问。

他当年出国后就换了手机号,基本和国内的人也断了联系。他本来就不是呼朋唤友型的人,回来也没怎么见过当初的朋友。

“林亚瑞毕业后就留在了北城,找了个旅行社的工作,跟他专业对口,听说亚祥哥跟他女朋友准备明年要结婚了,以后就留在北城了。”

“哦?还是以前那个吗,他成日偷偷打电话的那个。”说起这些往事,他俩之间的气流好像才缓和一些,而他也似乎只是百无聊赖地提起,表情闲闲散散,“听说当年也是为了和女朋友一起,才考去北城。”

“你也知道啊?我以为只有岁岁这么八卦。”

“还不都是听你家岁岁说的。那……悠悠和家栋呢?”

一提到这两个名字,他俩心里都莫名觉得有点堵,恰好砂锅艇仔粥端上来了,蒸腾的白雾挡住了两人不自在的视线。

“我大二的时候家栋就提前出来了,后来田叔给他报考了一个成人大专,在禅城那边。”纪年低头吹着粥,粥水绵糯,但许久了仍是烫,“读完之后他就常去帮家里跑客户,不常在南城。”

她等不及嘴边的粥变冷,夹了两颗炒花生米扔进嘴里,咸香酥脆,火气一秒入喉。

裴烁看着她舌头舔了舔嘴唇上的盐巴,不自觉也把粥往嘴里送,冷不防被烫得“嘶”地一声皱眉,却下一秒强忍着,展开眉头恢复漫不经心的样子,伸手去剥虾。

她默默看在眼里,又补充了一句:“他们家不做喜糖了。”

“不做了?为什么?”他有点愕然。

“不好做,现在的人不但不结婚,也不大爱吃糖。所以他们现在转做伴手礼,需求量会比糖多些,也不仅仅只有婚礼场景。”

裴烁想起了钟明辉的建议,陷入了沉思。

“至于悠悠……”纪年停下了勺子。

她想起当年陆悠悠给她寄的那封信,其实当时大家都已经有了手机,可以QQ可以微信,再不济也可以发短信打电话。可她偏偏选择了寄信,力透纸背地写下那几行字,更像是一种郑重的告别。

她说:我相信,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纪年摇摇头,“上大学前后还有发一下微信,这几年都断了联系。”

“她还有读吗?秀珠阿姨没有去找她?”

“不清楚。你也知道那一晚,秀珠阿姨把她电脑从六楼扔下去,自此后悠悠就走了,去东城跟那个网友在一起了。之后秀珠阿姨常常借故跟我打听她的近况,可是两人都倔,谁都不肯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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