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岁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一进门就看到纪年好整以暇地站在餐桌旁,低着头对着正缓缓放下电话的何美珍。
纪岁一下便扑过去抱住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家姐……”
两个大男孩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家姐,我错了……我不应该去榨粉巷,不应该去找马骝华,更不应该同他们赌牌仔,我真的错了……”
“嘶……”纪年皱了皱眉,左手架开了她,右手虚虚地放在身后,然后左手从裤兜里掏出三张纸币,递到纪岁面前。
纪岁愣住了,惊诧地接过来。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人打劫?”纪年脸上有点疲惫,声音沙哑,“你上周五就被马骝华在榕树口拦住,抢了100蚊同你的英语课本,对吗?”
这下轮到何美珍、林亚瑞和裴烁三人吃了一惊,他们都以为纪岁年少无知贪玩成性学人打牌,完全没想过,原来她是受害者。
“然后他威胁你周一放学要再给他100蚊,不然就把你课本撕了,是吗?”纪年再问。
纪岁低下头,默认。
“200蚊给他就给他了,课本也拿回了,那你昨天为什么跟他去打牌?”
“我……”纪岁垂着眉咬着唇,支支吾吾。
“是因为他跟你说,如果你再拿100蚊跟他玩锄大地,赢了的话100就可以换200,对吗?”纪年定定地看着她,替她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纪岁猛地抬起头,惊诧地看着她。
“上周五那100蚊是阿妈放在你包夹层里,让你带回学校交下个月中午伙食费的,可是你没交,结果给马骝华劫了。我去找你班主任问,才知道你这个月和上个月的午餐费,都没交。”纪年走前两步,左手握住妹妹的肩膀,“岁岁,这些钱你攒起来,用来做什么?”
纪岁再也绷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一边哭一边说:“你们不告诉我阿爸赌钱给人追债,也不告诉我阿爸阿妈离婚,你们什么都瞒着我……可是我都知道啊,我知道我们家欠人很多很多钱,家姐每晚都出去跑走鬼档,阿妈也每日都好辛苦……我,我也想为这个家省一点钱……”
何美珍眼睛一酸,忍不住大力揉了一把纪岁的头顶:“真是傻妹……”
“然后,那个马骝华说如果锄大地赢了,100蚊可以换200蚊,我就跟着他去了……结果我真的赢了啊,连赢了两次拿回了原本的300蚊。最后我想我要搏一次大的,我把300都押进去了,我想如果我搏到了600,我就可以,就可以……”她抽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声地嚎啕起来,“我看中了一条好好看的水晶手链啊,是家姐最中意的紫水晶,我要……我要买给家姐做生日礼物!呜呜呜,要599蚊啊好贵……可是家姐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件像样的礼物,呜呜呜……”
纪年怔在原地。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扔掉纪岁的那一把牌,居然赌的是她的生日礼物。
“家姐,我以后都不会了,”纪岁扭过头去,对着一个红木柜子噗通跪下,那架子顶端静静地放着两张黑白照,前面放着一盏香炉,“我对住阿公阿婆发誓,我纪岁这辈子再也不会赌钱,如有再犯,家姐你就斩了我的手指……”
纪年叹了一口气,看她人细鬼大地举着三只手指眼泪汪汪,便上前扯她起来,可她偏偏不起:“家姐,你再打我一次啦,我会记住的了。”
纪年无奈,顺手操起墙角的扫把,调转来拿扫把柄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了两下:“打过了,起来。”
纪岁站起来,将手里拿着的300元递给何美珍:“阿妈,钱给你。”
何美珍定了定神,手掌推出去:“岁岁,你拿两百去交餐费,剩下一百用透明胶贴在桌上,每天警醒你——不要行差踏错,还有,遇到问题找家人。万大事,有你妈子同家姐,你怕什么?!”
纪岁抽泣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了拉纪年的衣摆:“家姐,马骝华有没把你怎样?听说你卸了他的手臂?”
纪年耸耸肩:“没怎样。”
她风轻云淡一句带过,抬眼却对上裴烁的目光,见他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便别过脸去。
在门口站着的林亚瑞觉得此刻他俩有点多余,便拉着裴烁告别。纪年突然脑海里闪过今日在榨粉巷看到的一个人,脱口而出:“林亚瑞……”
“嗯?”对方转过身。
纪年说了开头的话却猛地刹了车,舌尖抵了抵上颚,摇摇头:“哦没什么,谢谢你昨天看着岁岁。”
“切,讲这些。”
她不再看他。
她自身难保,没空多管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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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多,纪岁就拉着纪年跟何美珍睡觉,今晚非要三人睡一床。
“岁岁啊,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唔,知道那些事的?”何美珍终于问出口。
“哪些事啊?”纪岁双手双脚简直要挂在自己阿妈身上,她怕冷,睡觉都要穿毛衣,此时像只毛茸茸的树熊,“阿妈你是问阿爸赌钱?你跟阿爸离婚?还是说……阿爸打你同家姐?”
何美珍愣住了,原来,连纪强家暴的事她也知道。
“好像是一年级的时候吧,有段时间发现家姐成日偷偷地躲在衣柜里食棍仔糖,我开始还觉得她吃独食,”她把脸贴在阿妈的颈窝里,闭着眼呐呐地说,“后来慢慢就发现一些端倪……”
“你有没有害怕?”何美珍抱紧她一点。
“怕啊,怕死了……但我发现家姐也怕,但她强撑着扮不知道,所以我也有样学样扮不知道。我不同家姐,读叻,成墙都是奖状证;我好像对这个家没什么贡献又帮不上忙,连挨阿爸打好像都轮不上我……后来我发现,只要我在家蹦蹦跳跳开开心心,你们就会露出笑容。唔……我喜欢看到你们笑。”
所以,她就乍傻扮懵,甘愿做那个被阿妈和家姐保护得很好的开心果、傻猪猪、贪食妹。
“那天其实你也知道,对吗?”纪年躺在她身侧,左手臂搭在眼睛上,“我是说……淋红油那天。”
“知道啊,古惑仔的片都有演啦,我怎么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