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真好看。”尹问绮心满意足,“公主戴什么都好看。” 说罢,他便要与公主相携着往家中去。想必在家里的阿耶阿娘都等急了吧,他也迫不及待想要把媳妇介绍给家人了! “等等,驸马。”怀樱冒死开口,“您还没有梳头……” 进来这么久,介绍这么多,还是没有梳头啊! 尹问绮恍然记起,不好意思笑笑:“行吧——用这个。” 他回身时,顺便给自己也挑个簪子,白玉底的,上面有丝丝缕缕的红色,正好与公主的首饰相搭配。 一番等待之后,两人一起坐上前往尹家的马车。 马车很大,和昨日他乘坐的七香车差不多,里头布置得很舒服,但牢牢吸引住元观蕴视线的,还是放置在马车中央小桌上的地图。 尹问绮展开地图,看了看,说: “这幅地图太粗疏了,好些没有画出来,公主先将就着看看,如果想看更详细的,等到了尹家找找……” 这是元观蕴第一次接触地图。 他的目光盯在地图上,没有找到尹问绮方才所说的“天竺”与“吐火罗”。 但他记着尹问绮刚才的比划。 “这里。”元观蕴的手指落在地图一处,“是天竺。” “这里。”他的手指再移,落在另一处,“是吐火罗。” 他指完,便对上了尹问绮难掩惊讶的目光。 “公主的记忆力真好!我刚才随手一画,公主却指得分毫不差。” 元观蕴确实对自己的记忆力自信。 但我应该这么早在驸马面前暴露我的记忆力吗? 他不太确定,感到不安,念头一转,便说: “不是我记忆力好,是驸马教得好。” 尹问绮:“?” 尹问绮:“?!” 可怜他娘从小到大给他找来了多少夫子,那些夫子对他只有摇头和叹气。 而他仅仅随口和公主说了点不同国家的方位,公主却如此肯定于他! “那我以后教公主更多的东西。”尹问绮眼睛亮亮的。 “好。”元观蕴欣然答应。 “尹家收了不少,我也看过不少。到时公主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问我。” 元观蕴不禁期待起来。 “……”外头跟车的寸金。 郎君,吹牛打点草稿啊?你忘记自己和本比睡觉的事情了? 不过还好——聪明的奴仆早已准备好了一切。 他淡定地继续跟车,等待到了尹家,给郎君一个惊喜。 当辘辘的马车停在尹府前,尹府的下仆们早早列阵等候,整齐一划的问候声中,元观蕴感到明显的不习惯。 被人忽视是他从小到大在经历的事情。 但被这么多人重视……这是头一次。 说起重视,他感觉驸马其实挺重视他的。这令元观蕴感到很奇怪。 按道理来说,驸马是代娶,昨夜又明确表现出不想和他洞房的意思来,那么第二日及往后,他们便该相敬如宾。 是为了做给公主府的宫婢看?虽然那里没有一个人得他相信,但他不认为驸马会想到这些。哪怕是为了做给宫婢看——回了尹家,总也没有这个需求了吧? 他感到袖中的手被轻碰了下。 是驸马的手探过来,捏住他的指尖。 “如果不喜欢这么多人,我就让他们下去。”尹问绮悄声道。 “没关系。”元观蕴说。他只是有点不解。 “到了正堂就没有这么多人了。只有我父母与妹妹。”尹问绮笑道,“公主知道吧?我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两岁,调皮得很,若是冒犯到了公主,公主别生气,回来和我说,我去说她。” 就算代娶是尹家授意,你说这些,也说得太过自然了。 元观蕴又看了尹问绮一眼,正疑惑之间,突然感觉人群里有一道视线直勾勾地投射在他身上,他迅速看去,在人群中抓到了一位衣着打扮富贵华丽的年轻女郎。 女郎:“……” 她缩缩头,没藏住。 因为尹问绮也看见了她,还高兴叫到:“梵萝!” 不用说,这就是驸马刚刚向他介绍的妹妹,尹梵萝。 看清尹梵萝面貌的第一时间,元观蕴迅速转头看了尹问绮一眼。 尹问绮:“?” 他无
知无觉微笑着。 元观蕴面无表情转回头。 他发现,驸马与尹梵萝的长相极为相似。这意味着什么? 驸马是假的,难道尹梵萝也是假的? ——想也不可能! 只有一个答案。 驸马是真的,驸马就是尹问绮,所谓“凤梧”,也许只是驸马的字或者号吧! 而他昨天的种种猜测与推断,显而易见,大错特错。 他有点生气,生自己的气。 如果昨天晚上的自己,更加聪明一点…… 被嫂子发现,又被亲哥叫住,尹梵萝只能硬着头皮,从仆役中走出来,向元观蕴见礼: “公主嫂嫂好,我是哥哥的妹妹……” 她很紧张,紧张得都不知道自己在累赘用语。 本来,她特特从正堂里跑出来,便是不放心昨日的婚礼,害怕公主发现货不对板后,心生怨怼。 但她阿耶和阿娘,都觉得还好。 阿耶认为,儿子是很好的,公主慧眼识英雄,自然会发现儿子的好。 阿娘认为,若是要闹,昨天就闹起来了,岂会等到今天?再说,若有事,寸金也会来家中报信。 但寸金这家伙,嘴里一贯没什么真话,哪里可信? 不安心的尹梵萝,还是决定自己过来看看。若是公主脸色真的很不好,她便赶紧做手势,叫婢女速速往正堂通风报信,叫阿耶阿娘再多多加钱,务必把公主砸晕再说! 现在,一切似乎就往她设想的糟糕方向滑去了。 她忐忑不安看着容色冷然的公主,双手已经背到身后,蓄势待发:“嫂嫂看着……脸色不太好……” 元观蕴的精神正因为郁闷而高度集中,一下子便发现尹梵萝的异样。 他略一思考,便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太习惯安慰别人,但还是找了理由,解释一句: “我只是紧张。” 紧张? 不是生气? 尹梵萝心一松,手也跟着松开了。 而尹问绮一听公主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忙解释道:“公主不要紧张,公主见谁都不用紧张,阿耶阿娘是很随和的人。” 这样说罢,他又觉得安慰得不够,于是再说: “公主是不是有些怕生?放心吧,待会我们拜过高堂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阿耶阿娘也不是喜欢繁琐礼节的人。” 他说完,给尹梵萝使了个眼色。 尹梵萝懂了,双手又背到身后,摆一摆,摆一摆。 让自己的侍女,赶紧把她哥的想法,说给阿耶阿娘听! 元观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侍婢从人群中溜走了。 他只做不知。 继续与驸马与驸马的妹妹,一同往正堂走去。 正堂之内,已在元观蕴进来之前,紧急撤去了许多东西的尹桂与崔兰若,正分坐主位左右,保持着随和的微笑。 他按照礼仪,先与驸马一同,四拜舅姑,这是家礼;而后,驸马站到一旁,舅姑还他两拜,这是国礼。 当他四拜下去,之前还有些刻意的氛围,立刻松弛了。 自古君姑说媳妇。 崔兰若嘴角含笑,招来旁边端着放见面礼盒子的嬷嬷,将那盒子,放在手上打开来。 里头不是金,不是玉,是几张薄薄的纸。 这几张薄薄的纸,分别代表着皇都中的商铺房契,以及皇都外的田庄地契。 她道:“那些金啊玉啊的,我想问绮都已经给公主准备好了。我也就不多送这些没有用的东西。这几间房子,几块田,不值什么,就给公主练练手用吧。里头的人,公主看得用不得用,若是不得用,过两日我会叫人牙子来,公主便和我一同挑挑新人,换掉老人。” “人,还是要自己用得舒服才是。” 她边说,边往那站在元观蕴身后的张嬷嬷瞥去一眼。 嘴角的笑容,还是笑容。 只是在张嬷嬷眼中,却显得阴森森,像噙了把刀在口角。 张嬷嬷不禁更往下伏了伏身。 这时候,那盒子房契地契,才落在张嬷嬷手中。 尹桂觉得妻子说得很好。 于是,轮到他说话时,他也没说多什么,只把手往袖子里一抓,再抽出来时,又是几张房契地契,放入那盒子之中。 见面礼,超
、级、加、倍! 本来崔兰若还想说点话的,但这时候,她发现,女儿和儿子都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所求什么,不用说了。 她不禁瞪了女儿一眼:你凑什么热闹? 尹梵萝用闪闪的眼神祈求道:哥拜托我了嘛! 崔兰若没奈何。 她本来还想把那个“画像和人不一致”这件事,简单了结于“送错”的,如今,便暗哼着决定让他们自力更生,自己解决好了。 她便笑道:“行吧,你们去吧……” 尹问绮二话不说,拉着元观蕴快步走了,人都到门口了,声音才姗姗传回来: “阿耶,阿娘,我带公主去看我的院子——” 尹问绮的院子,离这正堂也不远,当尹问绮便高高兴兴地带着公主往自己的住处走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发现,越接近院落,身后跟着的寸金的胸膛,便越挺着。 直到院门打开,一映入眼帘的,便是个开阔的院子,院子的一侧,放着弓箭架,另一侧,有数个草把子,草把子上,一些插着羽箭,一些只剩洞眼。 尹问绮愣了下,悄悄看眼公主,发现公主没有在意自己,又回头看寸金。 寸金以口型说:屋内还有! 说罢,拿手指指尹问绮原本用来喝茶的茶室。 尹问绮便心领神会,悄然给寸金竖个拇指,又殷勤对元观蕴说:“公主不是想看吗?走,我带你去房。” 说着,又牵元观蕴向前。 他们路过了草把子。 元观蕴漫不经心朝上面的孔眼一看。 新的。昨日还是今日弄的? 假的。不是射箭射出来的,是直接插出来的。 他不太在意,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进了屋子,便发现这间屋子里,有一张张巨大的架子,每个架子上,都挤满了籍。 一眼看去,这绝不是房。 而是一间量丰厚的藏楼。 “……好多……”他带着震撼低声道。 可是震撼之余,他的目光也从上到下,发现了一些细节。 比如,这些架上,哪怕是最接近人手能拿到的位置的,也全然崭新。 若这是尹问绮时常使用的房话,籍绝对无法保存得如此崭新。 所以—— 房和外面的箭靶一样。 都是临时拼凑出来的。 但这又如何呢? 元观蕴迅速在丰富的籍中,找到自己想看的东西,一个描写端朝见闻的旅游札记。 他伸手想要拿,却记起这是尹问绮的房,于是转头认真询问: “我可以碰你的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公主随便看随便拿!”尹问绮迅速回话,他觉得公主好生疏,他们的关系应当更亲密才对,“公主如果喜欢,就把这里的——” 他才要说把这里的全部搬到公主府,险险记起,这是自己装门面用的,不能表现得这么不在意。 于是及时刹车转口: “就把这里的,原样再弄一份,放到公主府中。” 元观蕴方才拿出那本,打开看。 “公主,坐下看。坐在桌前。”尹问绮赶紧说,又笑眯眯道,“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不要客气,尽可以问我——” 元观蕴确实没有客气。 翻了两页,他便问出第一个问题。 “却月县那里,气候如何?物产如何?” 端朝公主的封号,都以地名为封号,封地在哪里,她便是什么公主。 所以,光只从封号便可以看出这个公主受宠程度。 好比熙河公主,便是将端朝九个州一同囊括在内做其封地。 由此,天下无人不知熙河公主深受帝宠,不可得罪。 这个问题有点偏。 但尹问绮答出来了!毕竟是公主的封地,他也是了解过的。 “我听人说过,曾有一位将军在却月县驻扎,还发明了一种临敌军阵,名叫‘却月阵’,可有此事?”元观蕴又说。有时候黑娘会和他讲一讲外头的事情。 只是也讲的不多,关在后宫中的女子,是不知道多少外边的情况的。 尹问绮的冷汗刷一下冒出来了。 第二个问题就不知道答案。 他大脑疯狂运转,突而灵
光一闪: “公主,我教你一个学习办法。” “嗯?” “看的时候,讲碰到的问题都记录下来,随后,再将问题统一解决,这样,便能将越读越薄,彻底吃透。” 元观蕴听从了尹问绮的建议。 于是,尹问绮便开始拿笔泡水、挽袖磨墨,再替公主铺开纸张,呈上香茗,又看着公主执笔,用那他觉得娟秀清俊如仙人弄花的字体,将问题一一再纸张上写下来。 背后,不用尹问绮使眼色,寸金已经三步并做两步,跑到尹府教先生住的院子处,把正在读的教先生拉到了房后边,再将那写满了问题的纸张,塞进先生手中。 先生:“?” 先生竟有点感动。 在尹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终于能干点活了吗? 尹府里发生的事情,肯定是瞒不过尹桂与崔兰若的。 这对尹府主人,听得新婚之日,尹问绮不和公主甜甜蜜蜜,却要读找先生,均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不免招来寸金问问情况。 寸金也如实回答:“是因为郎君见公主十分喜爱读的样子,便投了公主所好,一起开始读,颇有红袖添香之雅趣。” 两人释然了。 崔兰若喃喃道:“没想到那小子的眼光这么好,竟找到如此贤妇。” 尹桂也是点头,话锋却和妻子不一样:“我看是公主有眼光,看见了我们儿子的龙凤资质,欣然下嫁。” 崔兰若点评:“便是有你这样的阿耶,儿子才从小不读、不上进。” 尹桂却不乐意:“读那么多干什么?他又不想出仕,他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子,多小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儿子好得很,是吾家麒麟子!” 他们拌嘴归拌嘴,彼此间的气氛,却温馨得很。 寸金也跟着憨憨地笑。 郎君与公主确实在读。 至于读的是公主,添香的是郎君,这种细节,就没有必要说了吧? 坏仆人两头搬,好仆人两头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