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才露鱼肚白,蒙炎就把荔水遥弄醒了。 荔水遥也记着呢,今日清明,需早起祭祖。 蒙家祖坟在南阳郡武陵县蒙家堡,在蒙炎被封爵时,当地县令就帮着修葺了蒙家祖坟,蒙炎衣锦还乡后就按制重新圈定了陵地,扩建了祖宅,后来蒙炎接父母进京,便把祖宗牌位都带了过来,专门挑出了一座两层楼阁做了祠堂。 祭祖过后,天已大亮,又有皇帝身边的近身侍从林內侍领一队仪仗赐下一只小金莲灯,寒食禁火,皇帝陛下赐火各府重开炉灶,以示恩宠之意。 用过早食之后,正院和春晖堂中间的大敞厅处就热闹了起来,管事娘子领着一支仆妇女婢开始角角落落的擦洗,隔断上的灵芝瑞兽雕花缝隙里都不放过。 此处四通八达,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长廊连通,石阶下,左右两边有花圃小景,东边廊阶下,榴树成荫,树下置有一套汉白玉石的桌凳,一个圆石桌配套四个圆墩子,荔水遥坐了一个,腰肢直挺挺的,小脸不愉,蒙炎紧挨着她坐旁边,颇有闲情逸致的守着小茶炉子,煮茶饮茶。 西边廊阶下,湖石堆砌成景,绿草如茵,九畹紫翘嘴里含着糖把小豌豆小冬瓜围了。 “你们两个小丫头可是给我们几个大的结结实实上了一课,我活了这么大,可算是知道何谓扮猪吃老虎。”九畹绕着她们转了一圈,吸溜一口嘴里的糖汁,啧啧讥笑,“真是好俊的功夫啊。” 小豌豆眼巴巴瞅着紫翘手里捧着的攒盒,咧嘴嘿笑,“姐姐们没问过。” 紫翘气道:“我们哪里能想到,你们小小年纪竟深藏不露,平时和你们一块起居坐卧,真真看不出来一点。” 小冬瓜咽下一口口水,小声辩白,“郎主手下哪有不会功夫的嘛。” “那我们也不知道连你们俩这样的小东西也会啊。”紫翘一把把攒盒塞小冬瓜手里,气道:“罢了,我做我的针线活去。” 小冬瓜咧嘴憨笑,忙忙的就打开盖子,捏了一颗晶莹的琥珀糖塞小豌豆嘴里,自己选了一颗桂花味儿胶牙软糖美美的咀嚼起来。 九畹挨个使劲拧了一下她们的耳朵,也罢了,不然还能如何,郎主坐在那里给她们撑腰呢。 荔水遥也没想到,蒙炎为了防她,竟是从早起开始,走到哪儿都裹挟着她,寸步不许她离开。 荔水遥望着慢慢布置起来的敞厅,心里急便生了恼怒,“你干脆把我装你口袋里吧!” 蒙炎浅啜一口加了玫瑰蜜的茶,望着她噘起的嘴,红润晶莹,忽然想到什么,“你嘴上抹的和这小茶料怎么一个味儿?” 荔水遥白嫩的小脸“轰”的一下子红起来,扭过身子瞪他,“我还能把小茶料抹嘴上,自然是不一样的。不是,我和你说正经的呢!” 荔水遥满脸羞红,急的跺脚。 “我吃着一样。”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的,荔水遥实在没他脸皮厚,振衣而起往厅上去了,瞧见兰苕带着人把笨重的坐具、承具搬来了,就立在厅中央指挥道:“把那四面平花叶腿拖泥 长方桌放在我脚点的这里,那两张朱漆彩绘四面平坐榻分别放在长方桌左右两边,下手位置摆两张藤墩子便可 。” 说完往后退了三四步,又道:“把那架山水紫檀屏风摆在此处。” 抬头一看,又有两个男仆把大火盆架抬了过来,素手往南面空地上一指道:“那个放在开阔处,到时烟熏火燎的,不宜挨着宴席太近。” 蒙炎坐在阶下,看着她有条不紊的指挥安排,镇定自若,胸有成竹,很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便可以想到,棠氏内学堂名不虚传,她在那里被教养的极好。 前世她郁郁寡欢,从未展露,今生到底是有了些许的不同,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 荔水遥走了回来,立在他身前问询,“郎主,时下宴饮讲究无舞不成席,无乐不成宴,我陪嫁里头没有部伎,陛下赐给你的那一部伎可能给我用?” 蒙炎望着她交叠在腹部的手,想的却是今早上她里头穿的是一条浅紫的胫衣,他一瞥而过,却记住了胫衣系带缠在腰上垂下的如意结,胫衣开档,是不碍事的。 荔水遥眼见他眸色渐深,视线灼人,哪里想到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还以为这里头有什么忌讳,就道:“陛下所赐不能给旁人使?也罢了……” 话未说完便被截断,蒙炎握住了她的皓腕揉捏,“你不是旁人。” 他的手掌灼热,眼神要吃人,还揉她手腕,荔水遥立时便明白了,红着脸挣脱,撵他道:“做你自己的事儿去吧,你的亲卫部曲在跑马场演武,你怎么也不去瞧瞧,偷懒不成?” 蒙炎便笑,正要再说两句话逗她,这时就听见蒙炙蒙玉珠兄妹俩吵
吵闹闹,你追我打的奔了过来。 “嫂子,你戴我手里这个,我给你插了两枝桃花。”蒙玉珠仗着自己是女孩子,一下子就抱住了荔水遥的胳膊。 蒙炙先到的,但没用,只能站在旁边,把一个柳条编成的小帽子往荔水遥手里塞,“清明戴柳,避鬼明眼,戴的是柳啊,你画蛇添足。” “谁说的,我们女孩儿就是要戴有花的!”蒙玉珠垫着脚,两手高举就把一个插了两枝桃花的柳条帽往荔水遥发髻上戴。 荔水遥今日梳了灵蛇髻,还真让她套上发髻,戴上了。 柳叶鹅黄嫩绿,桃花粉艳,与她娇艳的脸,相映成辉。 蒙炎踹了蒙炙一脚,抢过他手里的柳条帽,叱道:“离你嫂子远点。” 蒙炙哼唧一声,扶正自己头上松鼠大尾巴一般的柳叶厚帽,笑嘻嘻道:“嫂子,我听说你要办家宴,那一定有我喽。” 荔水遥笑道:“家宴家宴,自是有你的,瞧见那边长方桌下首位置的两张藤墩子没有,你和玉珠一人一个。” 蒙炙顿时欢喜不已,“该当坐在那里。” 蒙玉珠也开心起来,“嫂子嫂子,你给阿娘看的食单我也瞧了,好些听都没听过的菜名,嫂子都吃过吗,是嫂子娘家世代传下来的吗?” 荔水遥坐到圆石墩上,拉着蒙玉珠坐自己身边,故意隔开蒙炎,笑道:“是,荔氏有自己的一本《中馈录》,给阿家的食单,上面的菜品我都吃过了,不敢上没吃过的,毕竟明日还要宴请鲁王殿下,倘若做出难吃的菜就不美了。” 蒙玉珠满心期待,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荔水遥,悄声道:“嫂子我跟你说,阿娘去灶房溜达了一圈就心疼坏了,眉头皱巴的能打结。” 荔水遥当然知道这场荔枝宴的花费,早做好了被阿家嫌弃奢靡抛费的准备,但还是看向了蒙炎。 蒙炎放下茶杯,“房钥匙在你手里,看我作甚。” 荔水遥笑道:“郎主的意思是随便我花?” 蒙炎心想,你自己花花光了都行。 荔水遥见他又举起茶杯喝起茶来,便知他应该是又想到前世了。 想到前世,小萧氏在她面前唱念做打的弄走了房里大半的东西,她也羞愧的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这时刘氏寻摸着找过来了,但见她的红褐色包髻上也围了一圈嫩绿柳条。 荔水遥赶忙迎了上去行礼,“阿家。” 刘氏绕着长方桌和坐榻转了一圈,又上手摸了摸,敲了敲,“这做工手艺实在是好,你这一套陪嫁市面上少见。” 说着话又去摸山水紫檀大屏风,“这屏风框架结实,上头的画也大气,跟真的一样,绢面的?” “回阿家,是缂丝。”荔水遥顿了顿,道:“不瞒阿家,不是新东西,荔氏祖上沉下来的。” 荔氏房里是有许多这些笨重的东西的,但却坚决不能拿出去卖钱,只有破败了的人家才会沦落到卖这些东西,被同等世族人家知道以后,就不会与荔氏往来了,失去了和世族的联络,断绝了姻亲,荔氏就真的沦落下去了,下去容易,再上来就难了,这也是为何当年一定要修葺祖宅,却不能典卖东西,而把荔红枝舍了出去的根本原因。 “是好东西。”刘氏夸了一句,多瞧了荔水遥两眼,欲言又止。 荔水遥低头做乖顺听训状。 蒙炎就坐在那里看着,暂时不打算插手。 刘氏狠瞪了蒙炎两眼,叹口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