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莲湖,远处的荷叶影影绰绰,近处的变成了墨绿色,一对鸳鸯寻了一丛菖蒲交颈而眠。 荔水遥寻了一块平整的大青石靠坐着,支起了鱼竿,青瓷小画缸摆在脚下沙窝里。 旁边坐着发呆的蒙玉珠。 荔水遥来时,蒙玉珠就坐在这里了,正在小声啜泣,她没问什么,只是择了这一处钓鱼而已。 清风徐徐,送来湖上的水腥气,荔水遥裹着羽缎斗篷,穿着鹿皮靴,一点不觉得冷甚至微微的热。 “九畹,明日你记着提一个茶篮子过来,一壶温温的甜酒也是极好。” 亭子上挂了两盏亮亮的灯,九畹正编穗子,闻言就笑道:“既是要一壶温温的酒,不得有一个红泥小火炉吗?甜甜的酒有了,没有下酒的小菜岂不是少点什么,胭脂鹅脯,五香肉干,兰花豆都需置备齐整,如此,一个茶篮子可装不下。” 荔水遥轻轻一拍巴掌,“明儿我就向阿家阿翁建言,把旁边的水榭修葺出来,改成一个钓鱼的小台轩,兴之所至,垂钓而眠,就叫做垂钓轩好了。” “嫂子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半夜坐在这里哭。”蒙玉珠噘起嘴,一脸的哀怨可怜。 荔水遥笑道:“既然一个人躲在这里哭,那就是不想告诉旁人,我如此知趣的人可不会多嘴讨嫌。我还嫌你占了我白日里就看好的鱼窝子,扰了我的兴致呢。” “嫂子又没在这大青石上写名字。”蒙玉珠垂下头抠手指,小声嘀咕,“嫂子和她们一样,也看不起我。” 这样想着,蒙玉珠又开始啜泣。 “小姑不喜我是吗?”荔水遥揉揉眼睛,眼睛就红红的了,泫然欲泣,“明儿你是不是就要向阿家告状,说我欺负你?然后阿家就会罚我在太阳底下跪着,小姑,你恨我欲死。” 蒙玉珠惊愕,手足无措,连连摆手,“我没有啊,嫂子就像佛经铺子里卖的菩萨画像似的,飘飘似仙,通身的好气质,身上也香香的,我可喜欢嫂子了。” “那你干嘛冤枉我看不起你,哼。” 蒙玉珠呆呆的看着变脸如翻的荔水遥,只觉得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哭好看,笑也好看,闹的人心痒痒的。 “嫂子,你怎么长的这么好看。” 荔水遥被她逗笑了,“你的烦恼从扑蝶会上来?” 蒙玉珠心情略好了一些,也想说一说,就立马点头,“今日我和花七,荣二一起去寿安公主举办的扑蝶会,那些世家贵女抱成团嘲笑我们,寿安公主一开始说谁扑的蝴蝶就是谁的可以带回家去,我扑到一只十分漂亮的大凤蝶,大凤蝶已经在我的网子里了,后面独孤十二娘子把自己的网子压了过来,她就说她也扑到了,我自然说是我先扑到的,我俩就吵起来,寿安公主来劝架,就说这样吧,你们两个比背诗,谁能七步成诗大凤蝶就是谁的。” 说到这里蒙玉珠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我字都写不全,哪里背过诗在肚子里,自然是输了。回到家后我越想越不对劲,明明是我先扑到的啊,为什么要和她比背诗,寿安公主分明是拉偏架。” 荔水遥道:“寿安的母妃,独孤贵妃是独孤家的啊,她自然向着自家亲戚。别哭了,下回我和你一起,咱们参加长乐公主的宴会,长乐公主和寿安公主自来不对付,且,长乐公主能明辨是非。” “我再也不想去参加这个宴那个会了。”蒙玉珠抹抹眼泪,伸脚踢了一下耷拉的荷叶,闷闷不乐。 “公主身边都跟着女官,今天白日里发生的争端女官肯定会告诉独孤贵妃的,我不甚清楚独孤贵妃的为人,但是独孤贵妃只要不傻,明日她就会派身边的大內侍或是大女官带着赏赐来府上安抚你。” “啊?” 荔水遥看着蒙玉珠这副小呆瓜的样子就笑道:“你要记住哦,你大哥是骠骑大将军,武功盖世,功勋卓著,乃武将序列第一人,身为他唯一云英未嫁的亲妹妹,你的身价可不是一般世家女可比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世家有名望,但掌握权柄的是如你大哥这样的新贵,出身农家又如何,你大哥有现在的地位权柄,是他在战场上屠敌万千,一刀一刀拼杀出来的,那些嘲笑你的世家女,她们的背后是虚的,你的背后可是实心的,我若是你,腰杆子就挺起来,规则之内,恣意飞扬。” “啊?” 荔水遥一指头点在她额头上,“太实心眼了,傻孩子。” 蒙玉珠一下子心潮澎湃起来,抱住荔水遥的胳膊,两眼放光,“嫂子,你懂的好多啊,教教我,我不想给大哥丢脸,我要成长!” “我可没什么教你的,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罢了。” 蒙玉珠却越发觉得这个嫂子厉害,抱着胳膊缠的越发紧。 “嫂子会啥
就教啥,怎么都行,拜见师父。” “去去去。哎,咬钩了咬钩了。” “玉珠,回去睡觉。” 突兀而来的声音吓了姑嫂一跳,荔水遥往上挑鱼竿的手一颤,鱼儿脱钩跑了。 姑嫂一齐循声望去,就见不知何时,旁边的假山顶上盘膝坐了一个人。 发髻半披,穿着白缎单衣,敞着胸膛,手里拎一个酒壶,正往下睨着她俩。 “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蒙玉珠惊呼。 “没你的事儿,回你自己的院子睡觉去。” 蒙玉珠瞅瞅大哥,又瞅瞅大嫂,一时犹豫。 这情境,九畹略有些经验了,踩着石阶下去把人拉走了。 明月繁星,花落乌啼。 荔水遥重新添上鱼饵,又把渔线抛入了荷叶深处。 蒙炎一跃而下,在蒙玉珠的位置坐定,将白缎单衣往后一撩,露出胸膛上的抓痕,斜睨荔水遥,“不愧是姐妹,一样的娇蛮,只不过她力气更大些。” 荔水遥瞥他一眼,如瞥屙物。 一眼罢了,就让蒙炎破功,怒火蹭蹭蹭往上冒,他一把抓住荔水遥的手腕,“你和玉珠说那些话,不是很明白吗,夫贵妻荣,你更该明白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 “想让我像荔红枝那般上杆子讨好你是吧?”荔水遥挣了挣挣不动分毫,微拧黛眉,“拿开你的脏手。” 蒙炎一怔,气急了,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禁锢,带着酒气的灼热鼻息直喷到她脸上,“你心里有别的男人,而我不过是成全你和你母家的算计,笑纳了而已,究竟谁更脏?!” ——究竟谁更脏? 这一句正戳在荔水遥的心病上,她曾自诩高洁如兰,也曾骄傲的像只孔雀,前世离开镇国公府后,一步错,步步沦落…… 她的双眸刹那赤红,盈满泪水,“她是我的母亲,她有权驭使我,自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呢,谁又能威逼的了你,怎么,既想要美人又不想担下姐妹共收的‘美名’?” 蒙炎顿觉自己有冤难辩,有一口气被堵在胸腔里,下不去,上不来,憋的他满腔胀痛,便把手臂越收越紧,咬牙道:“好一副颠倒黑白的口舌,今夜添此作料,我倒要尝尝究竟是香的还是臭的!” “不要。” 却被压在了青石上,钗环散落,青丝垂散,铺在了水中。 蒙炎一吻落在她耳后,酒意、怒意更有对自己不争气的痛恨之情,便令他一时失了分寸,像条大狗一样一路而下乱啃。 荔水遥摸到青瓷小画缸,抓到手里,照着他脑袋就砸去。 蒙炎自幼习武,对外来的攻击早已形成了反射性的肌肉记忆,脑子虽被情谷欠占满,电光火石间,一拳捣出,顷刻间便将画缸击碎。 碎片迸溅,蒙炎猛然上窜搂她在怀,尽数挡下了,其中一片却击中了他自己的额角。 刺痛和流下的一行血迹也令他清明,却仍不放手,死死把荔水遥的脑袋按在自己怀里,望着天际西落的明月,自嘲的咧嘴一笑。 “这一缸下去……你可真狠呐。” 荔水遥又怕又怒,对他胸口又抓又挠,大哭,“谁让你说我脏,你睡了荔红枝你才脏,你脏了,别沾我。” 越哭越伤心,挠都没了力气,竟是什么都不顾,完全放弃矜持,失声嚎啕。 蒙炎倒吸凉气,开始无措起来,“没有,我没有,骗你的,我不脏!” “你脏,你才脏!” “好了好了,我脏就我脏,别哭了,再哭下去把阿耶阿娘就招来了。” 蒙炎真怕把自己耶娘招来,打横抱起荔水遥,踩着青石假山树枝,一路借势飞掠而去。 他却不知,一棵大樱桃树后,九畹捂着蒙玉珠的嘴,二人都听到了。 “小娘子,今夜的事您就当不知道,可以吗?” 蒙玉珠的脸色一忽儿红一忽儿白,似懂非懂的问道:“大哥和嫂子是在吵架吗?” 九畹也不确定,就哄道:“床头吵架床尾和,听过吗?” 蒙玉珠点头,“嗯嗯。” “那就是了,总之不要告诉老夫人。天色不早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小娘子也快些回去安歇。” 说完,九畹提着裙子就追了上去。 蒙玉珠虽迷糊,却听懂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只觉自己大哥太过分了,怎么能那样欺负嫂子呢,才成亲几天啊就喜新厌旧的。 提着裙子就往春晖堂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