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井

伊不知道父母为什么给自己取了个这么洋里洋气的名字。不过这也很正常，伊从来就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同样，伊的内心也从来没被父母走进过。倒也不是别的，只是因为家人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他不太想去细究以前的事情，只是知道，成长的环境令自己成为一个孤僻的怪胎。然而他也很少有弥补童年的想法，时间就像河水一样流走，就算你踏入记忆里的那条小河，捧起的只会是另一掬清水。唯一不变的，就只有站在河边等待的影子。

伊站在一口井面前，望着深不见底的井口。他似乎忘记了世界上从来没有那么深沉的井，竟然连一滴水的痕迹都看不到，只有一团阴影在黑暗中蠕动。在伊的世界中，粘稠、湿哒哒的流体缓缓开始旋转，变成一道沉默的漩涡，中间就像一张血盘大口，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气。

伊的心里产生一种巨大的冲动：跳、跳下去！

他茫然望了望身后，只有一片灰色的风景，寂寥的像秋天洗过的风。他又抬头看向远方，浓郁的雾气包裹住天际线，令人无法分清天空与地面的区别，或许这个世界本就是一个圆，只有这口井是圆里唯一不和谐的景象，突兀的拔升在平地之中，吸引着迷途旅人的眼球。

伊突然想起一个耳熟能详的成语，救命稻草。溺水者会拼命抓住所能看到、所能感受到的所有东西，哪怕是根本没有任何作用轻飘飘的稻草。他感觉自己还远远没到这种绝望的地步，可这口井远比稻草沉重的多，它知道你在等待，所以它也在等待。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把自投罗网的猎物吞没。

漩涡就像化不开的浓郁黑色，伊的眼睛越加无法移开，身体情不自禁动了起来。当他的双手触碰到井的边缘的刹那，周围的景色骤然一边，刺眼的白色光芒不知从何处射出，犹如无数利箭从伊的身体中穿过。在这一刻，伊的知觉仿佛被放慢了几千倍，他亲眼看到自己试图用双手抵挡，看到光芒刺进皮肤的细小伤口，慢慢在他的眼中扩大，血液一冒头就被炽热的光线蒸发成白雾。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他身上，却仿佛与他没有任何关联。

伊瞬间大叫起来，然而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无比熟悉的地方。他的房间，或者说用每月几百块获得居住权的出租屋。

“又是这个奇怪的梦。”

伊擦掉满头大汗，回忆起梦里发生的种种，仿佛刻在脑海深处一样，无比清晰。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这个怪梦从两年前出现，时不时出来骚扰他一下，除了睡不好之外，其实也没什么影响。不过有趣的是，一开始他在离井很远的地方，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近，他真怕有一天会被吸进那个漩涡里。

这种心情跟惊吓无关，他根本不在乎这个怪梦。反而因为生活太过无聊，他也会偶尔期待怪梦何时降临。 只是一种对于未知的恐惧，伊从来都不是一个冒险家，生活早已磨平他的棱角，只有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在小小的屏幕里，那些深埋的情绪才会跑出来张牙舞爪。

没错，伊是一个作家。说的直白一点，就是个网写手。

自从他侥幸考上大学，读一个并不喜欢的冷门专业，以压线的成绩毕业以来。伊尝试过许多工作，大都不尽人意，当然更大的可能是这些工作没什么价值，属于用体力换一口饭吃。所以在码字小有起色以后，他就辞掉了原来的工作。

写手的生活如他想象一般枯燥，但伊早已熟悉这样的生活，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或许冥冥之中有某种东西在安排，让他必须过上这样的日子，并提早适应。

伊打开灯，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花板，长久的年限让上面的白墙有些泛黄。其他地方也是一样，从装修的风格上看，地上铺着二十年前流行的粉色耐磨瓷砖，要不是配备了空调和洗衣机，还以为穿越回00年代。房间不算很挤，至少除了大床和桌子之外，还有能让人转圈走动的空余，外面是一个独立的小阳台，连接着厕所。很可惜，在城中村里，阳光是种奢侈的东西。

天色泛白，伊起身上了个厕所，带回来浑身的油烟味。隔壁楼上是个做外卖的，每天准点起来做饭炒菜，一整天都没有停过。伊时常怀疑点的外卖就有这里的一份。

新的一天开始，伊开始工作。具体就是伏在电脑面前，绞尽脑汁想出让读者喜欢的剧情，并化为大段大段可以转变为收入的字。在一开始着手创作网的时候，他也幻想过写点不一样的东西，但很快就放弃了。

字，说白了，就是服务于读者的东西，即使它们曾经出自作者的所思所想。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更高深的字只能服务小部分人。伊没有服务那些人的机会和能力，他需要收入维持生存，所以转投入市场的怀抱。这其中没有什么挣扎的过程，正如他所认识的那样，如果没有人看的字，注定只是一张废纸。

很快他的心思就投入到所创造的那个世界，这是一个在设定上充满残酷的世界，当然只是他的一点小私货。剧情上跟正常的爽没啥区别，都是装逼打架收美女，甚至为了讨人喜欢，还特意中和了大量喜剧元素，让原来精心塑造的血腥世界沦为一张背景板。男主在他人眼中的地狱任意驰骋，如同神明般予取予求，何尝不是伊想象中的自己。

只是阴郁就是伊生活中最好的调味剂。他需要这些略微沉重的心情，想象背负了许多东西，好让贫瘠的自己踩在前进的道路上。更多的时候，这样做只是原地踏步，但伊已经足够满足。他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就像一头失去左臂的野狗，在喘息中为自己划定了生存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