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是会吃人的。
吃人不吐骨。
张嬷嬷今夜又梦魇了,梦到儿子血淋淋的头滚到了自己脚边,那颗断头还睁着两只大眼,涣散的,都是眼白,他说:“娘,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碰了容嫔。娘,他们都不信我,你要信我啊。”
张嬷嬷想要抱起儿子的头,刚抱在手上,又“刺溜”一下滑下去,沾了她满手黏液,尸体腐烂的味道争先恐后的往鼻子里攥。
她“哗”的一声呕吐出来,连胆汁都呕了出来,呕吐物飞溅到她眼睛上,糊成一团,她一时看不清楚了,但还记得要把儿子抱起来,弯下腰去找,先是摸到了一层烂掉的皮肉,她再摸,这次只摸到了零碎的几块骨头。
后来,骨头也消失了,只剩下满手的鲜血、满手的黏液。
耳边还有儿子凄厉的声音,“娘,我的头没了!啊!我好疼!”
她不知所措,泪流满面,却又不得不捂住嘴巴,不敢露出丝毫声响,眼泪静默的流,她的儿子死了,她只能安静的流眼泪,她的儿子是被人陷害的,她状告无门。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打老远边传来,她看到一只狼,慢慢张开了阴森的嘴,将那柔软婴儿的头“咔嚓”一声咬碎了。
声音那么细微。
原来他们这样的人的命就是那么细微。
她在梦中嚎哭,嗓子都喊哑了,她喊的那么大声,像是要将经历过的不公喊出来。
她知道是在做梦,却根本醒不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抓到根绳子,她将绳子缠上了脖子,使劲的用力拉着绳子两端。
窒息感铺天盖地,她力气不减,似乎被绳子拴住的人是陷害他们的人。
路介明破门而入的时候,张嬷嬷已经翻了白眼儿,脖子上的勒痕青紫一片,口水顺着嘴角流下,她还念念叨叨,“丽贵妃你去死,你去死你去死!”
路介明一把扯过她因为用力而僵硬蜷曲的手,又快速的将打结的绳子解开,解开的那一瞬间,张嬷嬷剧烈咳嗽起来。
她年老,这几年又因为忧思过重,身体早就受不住,这一番撕心裂肺的咳嗽,最后咳出了一大口浊血。
路介明蹙紧眉头,先行一步将床榻里面的婴儿抱了出去。
婴儿被裹的严严实实,粉色粗布实在太过于粗糙,磨的脖颈一圈都发着红,路介明将襁褓掖了掖,扯开腰封,宽大的袍子轻扬,他将孩子纳进自己的里衫。
外袍裹着他,他裹着孩子,坐在外面的小杌子上,听着里面张嬷嬷的咳嗽。
他低头瞧襁褓里的孩子,还没有一岁,比寻常孩子要瘦小很多,她睡的很沉,张嬷嬷那样大的动静都没有醒,粉嫩的嘴巴无意识的动着,像是在讨要吃的。
他伸出一只手指碰了碰她的面颊,哥哥的手太凉了,她动了动脚丫,很不情愿。
路介明短促的笑了一下,将婴儿又往自己怀里送了送,直到那一双踢踢踏踏的脚丫抵到他柔软的腹部。
小婴儿像是知道自己踹的是什么地方,渐渐安静下来,不再闹,攥着拳头的手捏住了哥哥的里小指。
路介明在外面坐了好久,才听到屋里的声响慢慢小了下来,怀里的孩子慢慢睁开了一双桃眼,桃眼潋滟,泛着雾蒙蒙的水汽,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口里含混不清,“哥”的字眼她还不会说,哼哼唧唧能说个大概。
路介明捏了捏怀里孩子的面颊,声音放轻了,“会叫哥哥了?昭儿真棒。”
容昭兴奋起来,想要从他怀里坐起身,又被外面的寒气吓了回去,小手按住路介明的腰间,口水脏了他的衣衫。
他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祖母快要好了,等她好了我们就进去。”
容昭咿咿呀呀,辨不清说的什么,一双眼睛看着哥哥弯成了月牙儿。
又过了会儿,张嬷嬷才推开门,她面色发着紫,扶着门框才让自己站稳,见到路介明,一脸的不安畏惧,她哆哆嗦嗦要行礼,路介明起身,制止了她。
“有这个力气,先把昭儿抱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张嬷嬷唯唯诺诺,接下了容昭,容昭不愿意离开哥哥,嚎啕大哭起来,路介明没去管。
他将自己带来的吃的、用的一一放在桌子上,不乏一些肉蛋奶之类的物件,谁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他从哪里搞来的,但总归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张嬷嬷有些不忍,“殿下,您和娘娘也过得不容易,拿回去些你们吃吧,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样了。”
路介明去捡背篓,不冷不热说了句,“也死不了,倒是你,”他顿了一下,张嬷嬷手心里全是汗,膝盖一软,要不是抱着容昭,她就要跪下来了。她跟七殿下打交道久了,早就知道他背地里做过的那些事了,他性情阴鸷,面相就偏冷,性子更是阴狠,这样的人,哪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也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