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皇宫居于最中央,皇宫附近是一些高官侯爵的府邸,再远一些是繁华的商业区,再再远一些,便是小官和富商居住的地方。
顾怀风便居于此处。
此时已是入夜,他正在烛光下补齐这几年打仗落下的功课,不远处,秋水正带着鸢鸢练习走路。
相比同龄的孩子,鸢鸢实在是发育太过迟缓了,连走路都还跌跌撞撞,李嬷嬷拿着鸢鸢最喜欢的东珠在她眼前晃了晃,引导着她朝顾怀风这儿来。
鸢鸢瞧着东珠的大眼睛满是专注,她好像又回到了做猫的时候,走近的时候一个飞身便扑向了东珠。
顾怀风挪动了一步,鸢鸢便恰巧扑到了他的怀里,他顺势将鸢鸢抱起。
若此处有他手下的士兵在,便会震惊地发现:
那位气势威严、训人像训狗一样,号称最严苛的少将军顾怀风,此时正满脸姨母笑,夹着嗓子发出尖细又温柔的声音开口,
“鸢鸢,叫声哥哥好不好呀?”
鸢鸢歪着小脑袋看他。
她现在还认为自己是一只猫,猫是不会说人话的。
顾怀风也并未失落,温柔地用自己的脸蹭了蹭鸢鸢的小脸,
“没事,笨鸟才先飞,我们鸢鸢是最聪明的鸟,晚飞一些也无事。”
鸢鸢睁着大眼睛,抿着小嘴巴,小手拽着顾怀风肩膀的衣服,不太明白为什么笨鸟先飞。
明明那些后飞的鸟,都被臭狸花抓走吃掉了啊。
……
顾怀风知道裴寂的臭名昭著,为了防止裴寂偷孩子,他日日夜夜陪着鸢鸢,连睡觉都在鸢鸢房间打地铺。
他经常叫鸢鸢“小宝宝”或是“小鸢鸢”,平时说话做事、甚至连睡觉都要忽然睁开眼,看鸢鸢在不在。
鸢鸢觉得顾怀风才是个小宝宝,还是个过分粘人的小宝宝,他或许也是适应不了人类的身份,才会这样粘着她,祈求得到前辈的庇佑。
有一次深夜,鸢鸢下床去尿尿,便瞧见顾怀风在睡梦中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在了一起。
他眉头紧皱,仿佛在经历异常严肃可怕的事情。
梦中,顾怀风又回到了战场。
战场上九死一生,每天睁开眼面对的都是死亡,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
顾怀风上战场的时候才十六岁,那时他的母亲刚刚去世。
外人都说沈婉是生鸢鸢难产死的,只有顾怀风知道不是这样。
母亲死了,秦姨娘当家,他知道自己和鸢鸢在侯府会越来越艰难,在沉默着为母亲办完了葬礼后,主动请缨去了边关。
在出征前,他跪在老夫人面前请求老夫人照看自己的妹妹,老夫人哭着同意了。
战争无情,顾怀风第一次上战场便遭遇了惨败,明明早上还兴高采烈,傍晚便哀鸿遍野,他无措地站在战场边缘,听见敌军的战鼓昂扬,其中夹杂着刀剑刺入皮肉的声音,他跟着主帅撤退,慌乱中踩到了一截断掌。
那枚断掌食指处有个陈年伤疤,他记得,早上,就是这只手帮他穿好了铠甲。
那天后,顾怀风昏昏沉沉,连着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众人都认为他将会死在下一次战场上。
顾怀风也这样觉得,他开始写遗,写给顾云廷,写给祖母,写给最好的玩伴。
到写给鸢鸢的时候,他忽然写不下去了。
他想起出征之前最后一次见到鸢鸢。
鸢鸢很软,才丁点儿大,呼吸也细细弱弱的,都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这样脆弱的人,见到他却一直笑。
母亲死了,祖母老了,若他也死了,鸢鸢以后该怎么活?
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畜生,既是为了妹妹才上了战场,到了却开始浑浑噩噩地等死,那还不如当初就留在京城!
自此以后,顾怀风便振作了起来,他知道若自己不够强大,妹妹便会被人欺负。
他也惜命,若他死了,再没人能保护妹妹。
所以,哪怕是被箭射穿了胸膛,被敌军包围陷入了绝境,身边的人死了一轮又一轮,他也咬着牙,努力活着回去。
鸢鸢歪着小脑袋看了他一会儿,她不知道顾怀风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的人类仆人发病的时候就是这个姿势。
她的小脸满是纠结,连可爱的五官都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认命地抬起伸出两只小手,扯平他紧皱的眉头。
放开小手,鸢鸢满意地点点小脑袋,便见到她一松手,顾怀风的眉毛就立马又皱起来了!
这可不行!
鸢鸢的小嘴紧张地抿起,又伸出小手将顾怀风的眉毛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