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陵走到外面院子里,初秋的天气并不见得多凉爽,但比里面的阴寒好太多。徐之南的话一直回响在他耳边,明明不爱,他不知道为什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这一刻,他还是这样难受。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猛然发现,好像他对徐之南从未了解过。哪怕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哪怕他们本来应该是外人眼中最亲密的人。印象当中的徐之南,是跟在关子衿身后,那个总是喜欢低头敛眉的少女,面容模糊,就是是在最鲜亮的少年时代,也沉默得总是让人忽视她。如果不是关子衿,他应该永远不会认识徐之南这样的女孩儿。

沉默,冷静,缺少少女身上那种生机勃勃的感觉,换而言之,就是死气沉沉,根本就引不起别人窥探的兴趣。但今天看她,那种脆弱并着坚韧的性格和品质,却是很多女孩子身上没有的。

徐之南的手术安排在三天之后,这还是卫陵动用了关系才给她排上的,现在医院做个手术都要排好长的队,也不知道有些人有没有那个机会拍到那一天。

她脖子上的肿瘤切除手术,医生说了算不上大,她现在真正需要注意的,是术后的恢复,和后面的休养。要不然这肿瘤切了也白切。

徐之南的身体,的确像医生说的那样,到了极限。她身上的器官,几乎没有哪个是好的。胃早已经因为她长期不按时吃饭,被她磋磨得经常胃出血了;她的脖子也有因为长期埋头工作快要僵硬了,但身体上的病痛,万万没有精神上的影响更大。她现在最让人担心的是她的精神状况。

徐之南住院前,卫陵回去给她拿衣服,看到床头上放着的安眠药和女士烟才猛然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在卫家老宅,徐之南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像也是起来吃了一大把安眠药才睡着。那个时候他说什么来着?他还讽刺徐之南,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难以入眠。但现在看到床头上已经快完的药瓶,卫陵就是再白目也想得到,她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是因为工作还是生活?或者两者都有?

卫陵心中五味杂陈,自从他知道关子衿的死徐之南应该负上部分责任之后,他对徐之南就再没有什么好感,但如今看到她精英的背后,居然是千疮百孔,他还是感到有些不能接受。

在他眼中,徐之南身上并不具备多少女性特质,女孩儿特有的撒娇好像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看到过。相反,她身上,更多地具备了男人才应该有的特性:沉默,内敛,有的时候却又锋芒毕露。这样的姑娘,难怪他那个要求甚高的父亲对她另眼相看。

不过,大概是没人想得到,这背后徐之南付出了多少东西吧。

卫陵将床头上的那瓶药扶好,转身走到衣帽间,按照徐之南之前跟他说的给她拿东西。

衣橱拉开,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它们的主人是个爱收拾爱干净很克制的人,但这种干净,却让卫陵有些不舒服。好像......好像随时准备好了要离开,所以才弄得这么好,一伸手就能将衣服放进箱子里,叠都不用叠。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把卫陵的思绪从这种毫无逻辑的猜测中拉回来。他走出房间,纠正看到门口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正在弯腰换鞋。抬起头看到他,女孩子先是脸红了一下,随即很快镇定下来,“是徐律师的先生吧?我是她的助理,叫刘安安。”

她换好鞋子走进来,跟卫陵解释,“徐律师怕你不知道她东西在哪儿,所以让我过来跟你一起。”她说完就径自走到衣帽间,从最下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的旅行箱,又起身开始往里面放东西。卫陵仔细咀嚼她那句话,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忍不住皱了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她东西在哪儿?”

如果是长期在一起生活的人,就算他工作再忙,也不至于丝毫不知道吧?

刘安安拿东西的手一僵,也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转头过来对他抱歉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男性比较大而化之,女性的东西又比较杂,怕你收掉了到时候还要回来再拿一次。”

卫陵不是傻子,当然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欲盖弥彰,和她态度中隐隐的不善。她既然是徐之南的助理,想来对他们的感情不是完全不了解。可是她又不是当事人,她怎么知道这其中曲折呢?

既然有人过来接手了,卫陵就干脆在一旁站着了。他看着刘安安走到洗漱间,把上面的瓶瓶罐罐收了部分,又把徐之南梳妆台上的东西收了些在旅行箱里。大概是卫陵的眼神让她感到尴尬,她边做边跟卫陵搭话,“徐律师没什么大事吧?我们都还等着她回来带领我们继续办案子呢。”

卫陵想到医生说的话,抿了抿唇,却还是摇头,“没事,不过可能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了。”她那个身体和精神状况,的确不太适合继续从事这个行业。就算要做,也要等到人休养得差不多了,才能回来。那个时候,也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没日没夜地拼命了。

刘安安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不过马上就笑了起来,跟卫陵说道,“也是,总要先把身体养好了再来做工作。”

卫陵没有放过她脸上那一丝失落,不知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知道徐之南在她的工作伙伴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也是像他这样,认为徐之南其实身体里面住了个大老爷们儿?他开口问道,“你很想跟她一起工作?”说完又补充道,“她工作起来经常忘我吧?跟她在一起肯定免不了加班加点,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

刘安安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我不太在乎这些啦。不过徐律师对我们都还不错,不知道的地方也肯手把手地教,出校门就碰到这样的老师,我觉得挺幸运的。”

是,刘安安说得没错。现在很多人都是怕教会学生饿死师父,不肯尽心尽力地教授。徐之南没有这样狭隘,刘安安又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当然会意。

她犹豫了一下,又才说道,“其实,徐律师跟我私下的交流倒不多。”卫陵在心里默默点头,按照徐之南那个丝毫没有安全感的性子,的确不像是会跟同事有多深交往的人。只听刘安安又说道,“不过,徐律师身上某些品质,倒很让我敬佩。”

“律师这一行,又不少人都在昧着良心做事,但徐律师不是。能够面对金钱不为所动坚守底线,还能在底线和工作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说完突然发现自己多言了,刘安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连忙拉过箱子递给卫陵,“卫先生,我就不跟你一起过去了,等徐律师手术出来我再去看她。”现在徐之南正在准备术前的东西,的确不适合接待客人。卫陵接过来,朝她点点头,“多谢你了。”

刘安安摇头,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换好鞋子,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转过头来对卫陵笑道,“卫先生,徐律师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可要让她这段时间安心养病啊。”

卫陵一愣,随即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因为要求手术过程中,家属必须要在外面等候,卫陵在医院的休息室里等了一天。明明只是个小手术,他居然有些紧张。就如同才知道徐之南生病很严重的时候一样,他忍不住想,要是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他会怎么样?

假如有一天,徐之南不在了,他会怎么样呢?

肯定不会高兴的,因为知道她生病了他都感觉不能接受,何况是她真的不在了呢?那他会伤心吗?他试着去想了一下,好像也不是。有一天徐之南不在了的话,他感觉心上空落落的,好像丢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当初关子衿去世时他的悲痛可以把整个世界淹没,但一想到徐之南不在了,他只是觉得心上空了一块。

果然,是因为不爱吧。所以连悲伤都是奢侈的。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徐之南被推了出来,麻药还没过,她整个人还在昏迷当中。医生把床推到病房,卫陵跟着一起下去了,看着护工把人放到床上,医生取下口罩,对卫陵微笑道,“放心吧,手术很顺利,她现在重要的是术后恢复。等下麻药过了你要叫她名字,不要让她睡着了。”

卫陵点头,他知道这是免得让徐之南的大脑继续受到麻醉,有利于她术后恢复。身后护士又上来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卫陵一一记下来。等到人都走光了,他坐到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静静注视着徐之南。

沉睡中的她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有着病态的苍白,眉心微皱,好像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样。

是啊,她怎么会开心呢?换成任何人,都不会开心吧?

卫陵只觉得这段时间来的心情,比以前加起来都还要复杂,他自己都说不清,如今在面对徐之南是什么感觉。

爱她吗?肯定不爱的。

恨她吗?好像也不恨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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