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之南朝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脑袋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满是羞赧,是陈徵。
她突然记起来,今天是他出狱的日子。原本两人约好,他出狱自己是要去接他的,没想到昨天晚上她生病住院了,自然就不能践诺。
看到徐之南看到他,陈徵进门来,他身上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卫衣,身上同样背着一个半旧不新的双肩包,手上还提了一个很旧很旧的旅行包,包的边沿已经磨破了。他进门来先看了一眼靠在柜子上的卫陵,他身上那件簇新的衬衣被阳光一照,瞬间闪花了陈徵的眼睛。他下意识地低下头,转身过来对徐之南说道,“我让张叔打电话给你,他打到你办公室,你的助理说你住院了,我这才过来的。”
徐之南点了点头,“真不好意思,我失约了。”
陈徵摇了摇头,连忙说道,“没关系。”
卫陵一直在打量他们两个。陈徵眼中那种对徐之南雏鸟般的依恋看得他眼睛发酸,他动了动身体,换了一个姿势。床上的徐之南才想起来还有个人需要介绍,她指了指陈徵,“这是我朋友,陈徵。”然后又转头看向陈徵,“那是我丈夫,卫陵。”
陈徵跟他点了点头,算是问了好。卫陵一向矜傲,在他看来,能够让他打招呼的人凤毛麟角,陈徵自然不在这其中。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见到陈徵来了,卫陵觉得他继续在这里也不方便,他跟徐之南原本就跟普通夫妻不一样。他站直了身子,对她说道,“既然你有朋友,那我就先走了。”徐之南点了点头,知道他那边还有个磨人的小妖精,也不为难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到卫陵出去了,徐之南才拍了拍她床上空出来的位置,示意陈徵坐下,“真是不好意思,我都忘了。”
陈徵摇了摇头,“你生病了嘛。”
他眼睛又大又清澈,阳光照进来,徐之南的影子在他眼中清晰可见。她看了一眼陈徵身上的衣服,说道,“等会儿去给你买点儿衣服。”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前年徐之南给他买的,那个时候她刚出来工作不久,钱什么的比较紧张,也买不起什么好牌子,这一穿就是几年,看起来旧的厉害。
她又想起来,继续问道,“你还没有地方住吧?”见陈徵点头,“那住我那里吧。”他脸上一震,徐之南知道他以为她说的是她跟卫陵的家,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是我的房子,跟别人没关系。可以借你暂时住一下。”
陈徵这才放心下来,垂眸道,“谢谢你之南。”
徐之南笑了笑,没再说话。
陈徵是她接到的第一个帮扶对象,她对他的感情很特殊。这个少年时代就被关在监狱中的男子,有着成人中少见的清澈目光,腼腆害羞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少年fan联系起来。他的眼睛,好像可以照见内心深处最肮脏的部分,偏偏这个人,他的身份却让很多人避之不及。
徐之南下午的时候就强烈要求出院,她原本就是急性胃炎,需要好好修养。医生跟她说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听得她昏昏沉沉,真正记到心里的,恐怕不到十分之一。
两个人出了医院,就直奔徐之南的房子。房子里常年没有人住,虽然徐之南把该买的都买了,但里面的东西大多都是她的,陈徵也不能用,路过超市的时候,她又去给陈徵买了些日常的生活用品,两个人这才到了家。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徐之南一边给他拉开窗帘一边对他说道。
陈徵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说道,“我想像之前商量好的那样,参加高考。”他化分不行,想要当化生短短一年时间肯定不行。但是他在绘画上天分极高,徐之南之前就问过他的意思,想不想到更高的学府进行更好、更系统的教育,陈徵本人对这样的建议也表示接受,于是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徐之南听到他这样说,转过头来朝他笑了笑,“你能这样打算最好了。”不是她看不起服过刑的人员,只是整个社会都是如此。人员出狱之后,往往因为不能被社会接纳,自己也找不到恰当的排遣方法,再次入狱。
陈徵是怎么一回事,徐之南再清楚不过了。他那么善良,万万不应该在监狱中度过一生。她还不容易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帮他减刑,自然就要做到像她曾经当着公众当着导师承诺的那样,不仅要让陈徵重新回归正常人的生活,还要让他在他的位置上,为社会发光发热。
要被社会接纳,没有哪条路比重新回到校园更好了。和一群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经历差不多、志向差不多的人在一起学习生活,原本就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了。学生原本大部分就单纯,接纳陈徵也相对来讲比较容易。
徐之南把陈徵带到客房,替他把行李放下,说道,“从今往后,你就把这当成你家一样吧,反正我不住这边,你可以比较自由。”说完又笑了笑,“不过,我这房子还是新的,你住进来,可要记得打扫干净。”
陈徵点了点头,徐之南把注意事项给他一一说了,又回到了他重新入学的这件事情上面,“眼下离高三开学还有段时间,不过高三学习压力很重,你要想到个好学校,化分不能拉下。过段时间,等你休息好了,我请个人过来先给你补课。免得到时候你回到学校,功课太吃力。”
她突然停下来,看向陈徵,“你有什么其他意见吗?”陈徵一愣,随即摇摇头,“你决定就好。”她说话的样子认真又充满活力,陈徵很喜欢这样的徐之南。
这样的她,不知道比那个提起她喜欢的人来,要好多少。
只是她听见了,脸上却实在没什么高兴的样子,“陈徵,你要清楚,重新回到学校这样的事情,很难得,你要珍惜。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希望你自己能够真正喜欢上。”看到陈徵眼神一暗,徐之南也知道她刚才语气有点儿重,叹了口气柔和语气,说道,“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
陈徵还是摇头,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说道,“之南,你以后,能经常来看我吗?”说完像是又发现刚才的话很失礼一样,陈徵连忙解释道,“我在外面朋友不多,所以......你要是忙,那就算了。”
他的样子笨拙又可爱,徐之南一下就被他逗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工作是很忙,不过还是会尽量抽时间过来看你的。”她顿了顿,又说道,“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好照顾自己。加油!”
她的笑容像一缕阳光,照在陈徵终年被阴霾笼罩的脸上,云破天开,突然就一片灿烂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徐之南对他的一片付出。
晚上的时候卫陵到医院来接关菲菲出院,路过徐之南的病房,他往里面看了一眼,旁边有正好过来换药的小护士,看到卫陵像是在找人,便问道,“先生你找谁?”
卫陵看了一眼那张床被整齐的病床,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出院第二天,徐之南照样一大早就出现在了办公室,何粤进来上来的时候看到她想看到了鬼一样。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又大又夸张,“前天晚上你病成那个样子,这才过了多久你又来上班了?”他走进来,坐到徐之南办公室的沙发上,“陈佳璐今天早上还跟我说要到医院来看你呢。”
“那不是正好,省得你们来一趟了。”徐之南手上不停,还在间隙当中抬起头来跟何粤搭话。
“真要谢谢你替我们这么着想。”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拍大腿说道,“你这样别不是骗保的吧?或者来骗老赵抚恤金的?”他将徐之南打量了一番,说道,“越看越像。你是不是之前给自己投了巨额保险,这么忙于工作,等你哪天英年早逝了,便可惠及其他人?或者想老赵给你家一大笔抚恤金?”
越说越离谱了。徐之南抬头看了他一眼,“人都不在了,要钱做什么?”
“难得你还能这样想。那你这么早过来干什么?”
“没办法啊。”她躺在床上也睡不着,更加没有别人的好命,有个姐夫可以瞻前马后。只是这样的事情,到底不方便跟何粤说,徐之南扬了扬手中的材料,对他说道,“刘清扬的那个案子,原告律师换成了精制的房正源。”
房正源正是之前刘清扬的辩护律师。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主动请辞了,现在居然跑到了原告那边。
消息是今天早上一早老赵跟徐之南说的,何粤还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他也吃惊,“他怎么这样啊。”何粤愤愤不平,“吃了被告吃原告,这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徐之南没有做声。她虽然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的事情见得也不少。不过这么明目张胆,一个律所连换个人都不肯,这确实难看了点儿。
见她并没有多生气,何粤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这是有应对的方法啦?”
什么应对的方法,不过是打好官司,其他人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