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送好了铃铛回摘星楼,师父问应离怎么回得这样晚?
应离如实应答。
一向爱插科打诨话多的老国师默了默,他当着应离的面叹了口气,头一回,摆出来了师父的架子,说道,“摘星楼断绝情爱,应离你可不能破戒。”
那是应离头一次听说摘星楼还有这样的规矩,他先是疑惑,而后是羞愤。小公主才几岁,自己再畜生也不至于对着小公主起了男女之情的心思。
少年应离红了脸,大概是气红的。
现在应离大约明白了,摘星楼从没有什么断绝情爱的规矩,这不过是老国师为了自己说下的谎,他约也是看到了日后自己的命途,想要自己从头止损罢了。
可不会再有人比应离还清楚,既定的可见的未来有多难更改,他的白发三千,每一根都在告诉他自己,逆天而行,他的所作所为有多苍白。
小公主如今就在他的身后,应离也终于相信摘星楼是该有断绝情爱的规矩让他遵守。
庙宇的模样已经依稀可见,李盈的额上有微微的汗珠,她早早摘下了帷帽,原本是自己拿在手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应离瞧见了,便接了过去。李盈自然不应,说自己能行。应离的手就伸在那里,也不收回去。最后,李盈还是妥协了,应离执拗起来,也的确让她没办法。
可待到二人到了庙宇前,却被眼前的景象震到一时之间都没能说出话来。
百姓对摘星楼应当是怀着十足十的崇敬的,庙宇修建得庄严肃穆,看出来是极费心思费银钱的。只是庄严的庙宇边上,待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的,衣衫褴褛的百姓。
他们或奄奄一息地躺着,或靠在墙边闭着眼,他们见到李盈和应离这样模样极怪的二人也并不理睬,似乎已然失去了好奇心。
庙宇大门的前方是光滑平整的大理石板,有一位老人跪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衣服破烂,头发乱糟糟的,似乎还有蝇虫在上面飞舞。李盈上前,脸色如常,问道,“老人家,你们怎么待在这外头?”
老人家仍是喃喃自语,把自己嘴里的话来回轱辘了几遍。
李盈和应离听得分明,他念的是国师庇佑,老天开恩。
老人的唇很干,有的地方都已经开裂,李盈想到了御花园有一处少有人去的池子,那里一到了夏天池水干涸,就会露出干裂的池底,勃然生机的盛夏,池底一片荒芜。
又说了很久,老人家才终于看向了李盈和应离。他告诉他们,他们都是从南边来的难民,家乡洪水肆虐,家宅尽毁,田地淹没,他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李盈动了动唇,想到了老人方才的祷告。想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问,朝廷呢?开仓放粮安置难民的举措又落实到了何处呢?
可没等她开口问,老人说道,“当官的赶我们走,若是不走,就连我们讨饭的碗,他们也要砸了。皇城根上,我们活不下去。”
“是皇帝的错。”李盈艰涩开口,一直在她身侧的应离偏头看着她,有些担忧,他觉得李盈的状态不太好。
老人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被那阎罗王挟制着,怎么能怪陛下呢?”
李盈羞愧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应离带着她离开的时候,她一直沉默着。等到坐在了回去的马车上,等到应离摘下了她的帷帽,应离才看到,李盈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
她自觉愧对他们。
她做的不如沈渡。
“皇室正统就那样重要吗?这个皇位非我不可吗?”李盈喃喃说道。
应离放下帷帽的手一顿,他看向李盈,果然看到了她眼中蓄积的泪就要垂落,应离看着那滴泪珠从她的眼眶跃出,划过她的脸颊,落在了她的衣袖上留下了湿润的水痕印记,应离看着那一块微微出神。
他要怎么回答李盈呢?他又能怎么回答李盈呢?
“师父......”
应离抬头,看向她。少女的眼里太多茫然,太多动容,应离觉得自己的心也在被拉扯着,他缓缓开口说道,“皇位,正统,应当是很重要的。”
李盈的眼眸旋即暗了暗,失了许多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