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倾泻,夜风习习。丞相府内曲廊回旋,楼阁层叠,一片紫竹林后独设的院落“松风阁”清幽宁静。正堂东西两侧檐顶两名隐卫四目警惕,一袭紫衣的少年站在轩楼边望月沉思,眉宇间不见了白日里的顽世不羁。肃立在一旁的萧寒不时地向门外望去。
“赤方背信,打了十几年的琼川国却突然宣布止战联姻!”萧沐冲锁眉自语,想象着浩浩荡荡的使团由南琼出发,下高原,经川水,转渭河三个月后进华都的场景,“可是,宣夏皇室除了五岁的纳兰婧,便没有其它公主了。跟谁联姻。”突然“啊嚏!啊嚏!”打了两声喷嚏,被走进正堂门的修凡瞧见,打趣道:“谁家姑娘惦记咱美名远播的萧四公子。”纵使是自幼陪萧沐冲一起长大的亦兄弟亦主仆亦同门的萧寒,也不敢在萧沐冲正经思考时插科打诨。偏这个修凡不怕死。
萧沐冲白了修凡一眼,不理会他,修凡也不在意,右手中拿着玉笛敲着左手,随意走到萧沐冲案前继续不怕死的说道:“八成是那小公子在某个角落呼唤京都第一败家蠢物呢。嗯,一定是这样。”
“叮”的一声,萧沐冲手中纸签直直飞向修凡额头,修凡用玉笛迅速当了回去,但回首喉咙却已经被死死地掐住,萧沐冲剑眉怒挑慢声道:“一定是怎样?”
“咳咳,你,放手,我找到那画的线索了。”修凡被掐得差点窒息,思量着,坊间传言不假,这个人今天真是遇到克星被耍了,华都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公子,他真想见识见识,“咳咳,在瀚北黎城。”
萧沐冲收手。目光看向案桌上一幅画,那是他根据白日那扇面上的画面映象画出的,画上一样题着两句诗:“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来自瀚北么,应该不是叶老头的人。这老头这么怕冷,怎么可能去冰天雪地的瀚北。
四年前岭南山中。“师父,我不想回京城,这山里多自在”萧沐冲骑在树上嚼着野果,喝着叶老头的桂花酿。
“你回去更自在,不用守规矩,可不进院,可打架斗殴,闹得越狠越好。”叶老头闭着眼,粘着胡须,不像玩笑。
“额,啊?这么闹会不会把我那老爹气死?”萧沐冲来了兴致,虽说丞相老爹都偶尔带那不善言语的二哥去山里看过他,他对老爹没啥浓厚的感情,但总归是他爹呀。
“他一开国宰相能被你这毛孩气死?尽管闹,你闹得越凶他越开心”叶南光睁开眼放下盘坐的双腿,走到树下轻轻一跃坐萧沐冲坐的树枝旁,抢过酒壶喝了一口。
“这也行?他是不是我亲爹?”
“不是”
“老头,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好,说正经的,直到有一天,有人当众骂你是天下第一败家蠢物,你就可以不胡闹了,去西山找你玄实师叔去。”
第一败家蠢物,叶老头,你是说真的?要不要这么狠......
“你只须办好一件小事即可,写在这里面了,回到京都再看。必须办好。”叶老头说完喝着酒,一脚将萧沐冲踢下树干。“记住,赤羽不飞,火云不起。连夜出发,不得延误。老夫云游去——也——”声音回荡在山谷间,叶南光人已飞出山林,百丈之外。
带着萧寒回到丞相府,萧沐冲打开锦囊,里面只几粒青豆,豆上各刻着一个字,他摆了半天柱香才摆出来:“韬晦庙堂外,洞悉四海事,守护忠义人,秘建火云军”。叶老头,这...还只是小事?那什么是大事?
回顾当年叶师父的话,没错,师父确实说听到那句话就去西山。但火云军还未完全建制,那小子是谁,是不是巧合?就眼前形势,他或许应该去一趟西山院。作为华都皇家第一院院首的玄实,他会有怎样的判断。
萧沐冲思绪回到松风阁,一改刚才严肃凝思的神态,嘴唇上扬,目光兴奋地看了眼萧寒和修凡。“收拾好包袱,明日随小爷去西山院读。读不好,领罚。”
“院,读?”二人互看一眼不约而同问出。他为啥突然对读感兴趣了,不,他还是爱读的,深夜在松风阁读。但怎么突然对去院读感兴趣了。还这么兴奋。但这疑问没人回答,萧沐冲刚才只是命令。人已经出了松风阁直奔主院正堂萧逸怀房而去。
房内烛光摇曳,萧丞相每日坐在窗前伏案批阅如山的,近日更是衣不解带,萧沐冲看那落在纸窗上的身影苍老了许多。
在门前停顿了一下,正欲敲门。突然听屋檐瓦片唏唆声,随即房顶、假山之后传来暗卫与不速之客打斗之音,与此同时,一支飞镖袭向窗前身影,萧沐冲掷出腰间玉佩“铛”地一声挡开,翻身抓一把门前冬青叶片,挥手“嗖嗖”声起,顿时小小叶子如锐利刀片飞向对面房顶黑衣刺客。一名刺客被击中滚落院中,房顶黑衣人飞镖毫不犹豫射向同伴咽喉,见院里侍卫聚集,火光四起,黑衣人手指入口吹响一声长哨,“撤!”院中缠斗的几人边打边退,接近房顶黑衣人时,突然向地上尸体上洒了一瓶黑油扔下一把磷粉,便飞出十几只飞镖作为掩护纷纷跃出院墙,只留那具尸体在火光中烧焦化为灰烬。
窗内烛光摇曳,伏案的身影依旧,一切像没发生过一样。萧沐冲推门而入,萧逸怀的确坐在窗前,只是室内除了他,还有侍立一旁的萧沐炎,十几个披坚执锐的侍卫。
萧逸怀看了一眼萧沐冲,笔墨未停声音想起:“你们且下去吧。”
萧沐炎想说什么却懊恼失望又不敢发怒地看了一眼萧沐冲,愤愤地带着侍卫们离开了屋子。
“请君入瓮?万一失手了呢?我说老......爹,你有几条命玩的?”不等萧逸怀开口,他已经猜到了几分,能在丞相位置上坐这么久,他这个爹肯定不只会批阅案牍。萧沐冲拿起矮几上一片点心入口,歪坐到圆木太师椅上,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闯入扰乱了老爹计划而愧疚。
无视他从未恭敬,没有正形的样子,萧逸怀放下毛笔道:“你和你的暗卫几乎不到无言堂来,今日所为何事?”今天第一次没叫他老顽固,难不成因为刚才自己犯险吧,算你小子有良心。
“没,没什么,本想捉弄一番萧沐炎罢了。听说他被封了征南将军,宣夏国没人了么?”果然,姜是老的辣,丞相老爹早知道他有暗卫了,但那些人一击不中必有后手,去西山院的事暂且耽搁几日吧。“我这混世魔王四处招摇,树敌众多,得有几个暗卫防备自卫嘛。”
萧逸怀似信非信地点点头,“知道就好,过些时日带你暗卫护送几人出城,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好。不要再出岔子了。”萧沐炎当征南将军的事他也是今日早朝才知道。
“嗯,”萧沐冲知道老爹指的是什么,这是回京后萧逸怀第二次给他布置的正经任务,第一次是救一对母子,结果那母亲却在他面前惨死,腹中还有一胎儿。他至今还未忘记那孩子的眼神。
“护送谁?”萧沐冲起身把玩着剑架上的几把古剑。他将那孩子救走后,安置到了火云军内,两年过去了,老爹一直没问起过他。
“哎,都是跟你爹...我一起打江山的忠臣之后,你...随萧童去便是。”两年前穆元帅回京述职时,他们对袁将军下了手,却至今没有动静,到底是忌惮老夫手上的东西吧。可是陛下,当今皇上已经不是当年跟随您平定天下的少年了,萧逸怀叹了一口气满脸疲倦,走向床边,一双充满血丝的眼复杂地看了看萧沐冲,挥手示意他退出。
回京后无论他怎么荒唐,怎么花费,他这个爹明面气得吐血,实则全部供应,一切祸事都能做好善后。只偶尔会交待一两件事与他,他自然郑重对待。随着房门轻轻合拢,屋内已鼾声响起。宣夏国丞相就这样没有夜宴觥筹,没有鼓瑟笙歌,只有案牍劳形。
萧沐冲捡起床前廊柱下的飞镖,是谁,会来刺杀他?还是想从丞相府拿走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