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来这之前,碰见钟俊豪了。”
裴烁蹙着眉看纪年,表情意外又不意外。他似乎憋着满腔闷气,“哐”地一脚踢飞那个破盆:“要你管闲事。”
“是啊,我管闲事。”纪年挑了挑眉,耳上闪着银光:“我亲爱的债主有什么冬瓜豆腐[1],我的债就不用还了呢。”
裴烁乜了她一眼,深吸一口长长的气,又缓缓吐出:“你想得美,我赖也要赖你一辈子。”
纪年看他还能回嘴,料想他骨头没断内脏安好,又再问:“确定不报警?”
“不报。”他倔强地摇摇头,额上都是汗。他双手撑在墙灰脱落的石壁上,微微地喘着气。下一瞬脸色发白地弯下腰,拾起地上的背包,拍了拍灰,“走吧。”
“要去哪?”
“买电脑。”
“死鸡撑饭盖[2],”她一下拿过他的背包,与自己的一同扛在肩上,“走。”
裴烁愣怔地盯着她的背影,看她大步流星地在逼仄的巷子里走出去。这几个月她头发长长了些,走起来碎发飘扬,肩上像是扛着两把刀,又野又飒。
他慢慢地跟在身后,跟着她走向光亮。
可是纪年一拐弯,却不是往电脑城的方向,而是站在了路边的麦当劳甜品站前:“麻烦给我一个甜筒。”
继而侧过脸,望着裴烁歪了歪头。他慢慢地从背包里掏出钱包,递过去两块钱。
咬着甜筒,纪年又对服务员说:“麻烦可以给我一袋冰吗?”
拿了冰,又拽着他走前几步路拐进了一个药店。裴烁沉默着,任由她引着自己往左往右,交钱拿药。又木然地褪去套头T恤,自己给自己上药油。
下一秒那包冰一下拍在他背上,他觉得自己瞬间像是砧板上的冻肉,血都凝固了:“嘶……”
脑子瞬间清醒了半分,转头去看纪年,忍不住咳了一下,一咳又牵引了背上的疼,冷汗都出来。
纪年用力摁着冰袋,指节发白。她虽然也被纪强打过,可是光天化日下被几个壮汉围殴,想想都觉得脊梁生寒。
背部的伤比胸前要严重,衣服都刮破,腰上更是有木棒倒刺划伤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更显得触目惊心。她放下冰袋,拿过药油帮他用力地揉后肩,仿佛报仇似的,又用棉签给他的腰伤上碘酒。
“你别抖。”裴烁哑声道。
纪年顿了一下,继续上手:“是你在抖。”
他滞了滞,努力屏着气,却发现仍止不住身子在暗暗发抖。
纪年想起当年那场篮球PK,又想起钟俊豪喊他“细佬”:“为什么打你?你们有过节?”
过节么。
他紧紧闭上眼,浓烈的药油味充斥了整个胸腔,那些桂叶、香茅、松柏叶和血竭从皮肤上渗进去,在体内掀起一股飓风,时冷时热。
裴烁睁开眼,觉得体内那股黑暗的飓风愈演愈烈,再下去便要将他吞噬。
“这药油也太猛了,”猛得他止不住地抖。
他迅速套上T恤,有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看着纪年:“你能先陪我去一个地方坐会儿吗?”
怕她拒绝,又低声承诺:“电脑城很晚才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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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年以为他要去哪个餐厅坐会儿,又或是江边吹吹风。
直至走到朱漆金端的红色铁栅门前,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哪里。
南城烈士陵园。
她跟在他身后绕过一个碧绿的湖,路过“中朝人民血谊亭”,又看见“中苏人民血谊亭”,走过红棉落了一地的林道,终是驻足在一个雄伟的圆拱形烈士骸骨合葬墓前。山丘状的陵墓高约有两层楼,宽有半个足球场,封土上铺青草,郁郁葱葱,每一根白云石栏杆上都卧着一只石狮子,庄严肃穆。
天高地阔,两侧松柏长青,红花吐艳。
裴烁呆呆地站立了一会儿,深深鞠了个躬,然后盘腿席地坐下。
“你……”纪年不明所以。
“我每次觉得害怕、愤怒、内心充满仇恨的时候,就会来这里坐一会儿。我怕心里有个魔鬼跳出来,把我吃掉。”
他眼睛慢慢阖起来,风吹过,空气中有青草的清新和泥土的湿润,让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需要借助这里的浩然正气,压制住那些不该有的复仇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