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叹了口气,心想若是年轻力壮之时,或可撞开此门,又或是上山之时带上平日砍柴所用铁斧,劈开木门,也不至此时束手无策。两人正苦思出门之际,一柄钢刀从门外插入。随后木门被人一脚踹开,老翁和男孩惊慌站起,男孩紧抱老翁腰部,老翁也将男孩护在身后,右手执木杖横在身前,暗地里咽了几口唾沫,那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木门作碎片飞开,两个黑衣人闯进门来。二人皆身穿黑纱衣。一人身形矮小瘦弱,却执九环大钢刀,刀光寒寒,刀环相碰,玲玲作响,头戴青铜狻猊面具,狰狞可怖。另一人略为高大,赤手空拳,黑巾蒙面,腰间悬一赤玉龙环佩,系青丝穗子。
矮小者奸笑道:“还是你老鬼精明,我俩躲在暗处,不曾离开,见着老头闯进山门,我俩便跟着他来此藏阁,果真大有所获!”高大者闻言并未搭话,只是;两步往那佛龛,伸手将那玉菩萨像抢在手中,方回头看那矮小者。“既已得到佛像,该速速离去,免得横生枝节。”
矮小者左手执刀,右手轻抚刀身,又轻轻一弹。刀身轻轻颤动,寒光乍起。“老鬼莫急。”矮小者将老翁男孩逼入死角,老翁仍以木杖横身,双腿虽打颤,面露惧色,却仍不弃下男孩,男孩也紧抱老翁。“人言。斩草除根。这男孩必是客雪山庄少主。既然来了,便不得留下祸根。”
高大者扯住矮小者左臂:“既然已得到佛像,何苦灭他满门!”矮小者推开高大者,刀指其面门道:“老鬼,若留下这余孽,他如此年岁,已然懂事,莫不是要等到他长大之后,寻我等报仇嘛!”“若你今日不杀我,我长大之后必寻你等报仇!”男孩躲在老翁身后,眼里浸满泪水,高声吼道。
“既然如此,我岂能容你!”矮小者伸手去抢那男孩,老翁弃掉木杖,双手将男孩往怀中一揽,藏在怀中,背朝黑衣之人。这些黑衣人早已满手血腥,岂会顾得多杀一人,矮小者便扯住那老翁衣领,拽出角落。老翁未曾想到如此矮小之人却有这般力气。
手起刀落,刀光丛生,刀环作响,已然斩下那老翁一双小臂与手,那手还紧紧攥着男孩的衣服,鲜血倾注如泉,染红众人脚下石地。老翁凄惨叫声回**在小小石屋之内。
男孩惊得连退了三四步。老翁跪倒在地,面颊已无血色,衣衫尽被染红,矮小者扯住那花白头发,一脚踏在其后背,又是一刀,便似割草般割下那老翁头颅,掷在一旁。无头尸体倒下,腔内鲜血迸射,溅到男孩吓得惨白的脸上。眼见方才尚与自己作伴的老人已边做几块碎肉,男孩脸色惨白,不敢动弹半分。
矮小者欲举刀砍向男孩,刀刃朝那面门直去,寒光阵阵,“叮——”一声清脆的碰撞之声,刀身偏走,矮小之人亦向一旁倒去,连退数步,翻转长刀,直插入地,方才停下。
原来是那高大者解下腰间玉佩,千钧一发之际,将其掷出,正中钢刀刀尖,遂让长刀偏离,救了那男孩一命。至于矮小者连退数步,想来所受力道不轻。矮小者暗地吃了亏,恼羞成怒,再用那刀指那高大者,切齿道:“老鬼!若再不解决这小子,上头怪罪下来,非你我担待得起!”高大者声音中透出一丝坚定和愠怒:“青狻猊!这一切由我承担!此子之命我保了,若你非要杀他,大可取我二人首级,去上头邀功!”
那青狻猊愈发恼怒,身形已有颤抖,左手执刀,夹在右手虎口处,刀刃向前,已摆出架势:“老鬼,若如此,休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言罢,也不多说,抢了三步,招式毫不华丽,但向那要害而去,刀刃劈开长空而响,冲那面门而去,高大者俯身下探,一脚踢出,攻其下盘,头也低下,躲开那刀势。
青狻猊反手持刀,向下刺去,右脚轻点,飞身而起,高大者伏地翻滚一周,于背后打去一掌,青狻猊也不含糊,抬手便一刀,却非冲着那高大者,而是横劈直走,目的乃是取那男孩性命。
男孩惊恐的站在原地,已忘记躲闪。高大者慌忙之中,竟伸出手去抵挡,青狻猊也不收招,遂砍伤那高大者左手。高大者虽受伤,仍不失了招式。二人,一刀一掌,往来已有三十几合,表面见未有胜负,高大者心知此石屋狭窄,难以施展,再者这青狻猊刀法狠辣,身材短小灵敏,这许多近身缠斗,自己已难以招架。
便双手夹住刀刃,青狻猊双眼猛张,双脚踏地,欲从高大者手中扯出刀刃,却难以拔出。高大者掌中清白烟起,内力遍走全身,灌注双掌,“破——”一声脆响,刀刃已碎。
青狻猊方才欲拔出刀刃,气力未来得及卸下,刀刃已碎,连退数步,后背撞在那石壁之上,左手仍紧握刀柄,右手按在胸口,看来吃劲不少,只靠在一旁喘气:“老鬼,你竟使出此招,断我刀刃,只怕你也不会好受!”原来刚才那招,不止断了刀刃,一缕内力亦随着刀身进入青狻猊体内。
高大者左手已被鲜血染红,亦退出几步,一口鲜血喷出,沿着那蒙面黑纱滴下。忙锁住自己穴道,才稍止吐血。见青狻猊暂时无追击之力,遂扯住那男孩,夹在腰间,夺出密道,飞身逃了出去。
青狻猊忙坐下运功,也不去追赶。良久,才将那股相对的内力排出,自己也折损不少。青狻猊看了看打斗之中掷在一旁的玉佛像,小心收好,系在身边,又看了看那玉瓶,也顺手带走。“老鬼,纵你与客雪山庄有旧,如今埋下如此祸根,日后必为大患!你我众人,恐在劫难逃矣!”青狻猊望着那两人远去方向,喃喃自语。
高大者自山庄内救出男孩,已然负伤在身,又妄自催动内力,动用轻功,虽暂时封住大穴,无性命之虞,却也损耗极深。行至半山腰,也再难坚持。遂放下男孩,于一旁打坐运功疗伤。
男孩站在一边,双拳紧握:“你们杀了我爹娘,杀了那么多师兄弟,我长大了要找你们报仇!”高大者并不回应,良久,只是回了一句:“你得练好武功。”
“放了他!”二人闻言望去,原是那被老樵夫所救的白衣少女,少女身上绷带未解,双手持两柄短杆银枪,摆开架势,却还在暗自喘气。“柳师姐!”男孩擦了一把眼泪跑向少女,被少女挡在身后。
原来那老媪细心照料,又服了些许汤药,竟已然可以活动,虽还未康复,但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老媪经不得少女软磨硬泡,遂陪着那少女一同上山。少女走得快些,老媪拄着拐杖走在后面。“怎不见我家那老头子?”老媪气喘吁吁爬上山来。高大者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已然成碎肉矣。”“啊?”老媪惊吓所致,跌坐在一旁,捶胸顿足而泣。
调息良久,少女的银枪亦摆开许久,只是伤势未愈,不敢轻动。“姑娘何人,报个姓名。”高大者起身抱拳道。“客雪山庄二弟子,柳缘君!”少女剑眉上挑,已然箭在弦上。“银龙破飞雪,白衣护寒山”黑衣者缓缓说道,“原是才十六岁便在江湖已留下名号的飞雪银枪柳缘君。未想到,是个女子。”原来上山匆忙,原本衣物满是血污,柳缘君已换回女装。“你伤势未愈,非我对手,还是带着这孩子速速离去为好。
在下告辞了!”言罢飞身而去,柳缘君深知此时非报仇之时,亦不追赶,遂与老媪男孩共同上山,为那老翁收尸,妥善安葬,余事不提。
丧事已毕,三人祭拜。柳缘君拜伏在地,三叩首于老翁之坟,已谢救命之恩。又对老媪三叩首,礼毕,起身拱手道:“若非大娘夫妻二人倾心所救,缘君早已丧命。
更难保全这客雪山庄唯一的血脉。如今幸得捡回一命,又蒙大恩救下我家少主,连累您一家,实属惭愧痛心。如今黑衣人虽去,可此地已不可久留,缘君已寻得去处。
我二人愿奉您为生母,望您与我等一同前去,余生必好生侍候,以报大恩大德!”说罢又叩首。老媪在坟前伫立半晌,这一日变故突然,但自知已是命中安排。盖是对自己夫妇二人丢下父母家业,逃离至此,擅定终生的惩罚。
丧烛摇曳,白纸翩飞。老媪叹了一口气道:“世间万般,皆早已注定。你我相逢,必是有缘。救你之恩我也不图回报。你二人往后妥善营生已是对我夫妻二人的报答。
如今老头子已经离我而去,我已年迈,只想守此孤坟,度过余生。你二人去吧。”柳缘君亦不过多推辞,只留下些许银两和一块古玉,供老媪往后用度。诸事皆毕,遂领着男孩,往那千里之外的庐安府而去。
那庐安府乃南方重城,素有“飞絮湿灯火,庐安醉春风”的美称。距客雪山庄所在的遥叶府乃千里之遥。庐安城环境优美,民风淳朴,经济发达,甚为繁华。二人驱车数十日终于赶到。“师姐,我们为何要来庐安府?”男孩的手紧紧攥着柳缘君的衣角,此时的柳缘君为了便宜行事,已然换为男装。
“来庐安,寻一位师父的故人。”“我们为何要寻他?”“只有他,才能帮助我们,重振客雪山庄。还有,在外,要叫我兄长或是师兄。”柳缘君眉头紧锁,不再多说。男孩深知师姐虽仅仅长他四岁,却向来严格,故而也不多问,低下头去不再说话。柳缘君紧握男孩之手,将双枪藏在衣内,两人进入城中。
这庐安府果是繁华所在,正所谓青石街道宽而阔,路满行人步匆匆。琼浆佳肴飘千里,古乐吆喝醉梦中。春风徘徊寄连情,飞絮红染锦花重。最是庐安复千里,山河高览有几同。二人兜转良久,见识了这世间人繁华,却好过那古栈飞雪。不知不觉,已沉醉其中。柳缘君终是醒悟过来,遂领着那男孩,穿过几重人海,来到一间当铺。这当铺外悬一块枣木红底烫金的匾额,上大字“荣记当铺”。
刚一进门,柳缘君便抱拳道:“求见萧无痕,萧掌柜。”当铺朝奉闻言便进了内堂,不一会儿,门帘再被挑开,出来一位中年人,约莫四十岁,掌柜模样打扮,眉宇间英气逼人,沉稳大气,正乃方才所言萧掌柜。外人不解,这荣记当铺何来萧姓掌柜?
原来这萧无痕原是一方巨贾,性格豪爽,和蔼可亲,已有五十余岁却还是四十模样,与这荣记当铺掌柜荣发乃生死之交,可这荣发生性嗜赌,竟荒唐到将这当铺做了抵押。好在萧无痕替他赎回,二人共同经营,却也不改名。那萧掌柜左手在后,右手在前,闻言而出。见二人道:“二位公子找萧某有何贵干?”柳缘君躬身答道:“在下客雪山庄柳缘君。”萧无痕闻言一愣,后又露出微笑,将二人请入后堂,摆上茶水点心。
萧无痕与柳缘君虽年岁相差甚大,但柳缘君自小聪明过人,办事成熟稳重,故而并无违和。三人入座,萧无痕做个请的手势,便开口问道:“闻言柳缘君年岁不高却做事沉稳可靠,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柳缘君轻轻一笑:“萧前辈过奖了,缘君只是做了该做之事。”
“柳公子此来有何贵干,你师父可好?我与他真是许久不见了,不觉有些想念啊。”萧无痕捋着胡须道。
“客雪山庄已然被人焚毁,百年基业毁于一旦,门徒皆战死,唯我二人逃出生天。师父他老人家也...”柳缘君黯然神伤,低下头去。“彭——”萧无痕手中一松,茶杯落下,化为几块碎片。他全身颤抖,眼里发红,连嘴唇也颤抖起来,良久,才挤出三两句话:“何人...何人所为?”柳缘君轻拭去眼角泪水,又言道:“是一伙黑衣人,武功奇特,下手狠辣,且先在我等饭食中下毒,待我等无反抗之力时便大开杀戒。至于究竟是哪一路人,晚辈实在不知。”
萧无痕起身负手而立,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沙哑哽咽:“我与你家师父相交三十余载,孩童之时便以是生死之交。客雪山庄又素来不与外界有所牵连,想来必无仇怨,究竟是为何做此残忍之事。”他背后的双手紧紧握拳,语气中也多了几分坚定,“我萧无痕再次发誓,定当用我余生,搜寻抓捕那灭门的罪魁祸首,以告慰你师父,在天之灵。”
柳缘君也起身拱手道:“多谢萧前辈美意,但这毕竟是我客雪山庄门内之事,您虽与吾师交情匪浅,但还请你不要插手。”萧无痕有些吃惊,却也能够理解,便也不再执着。
“缘君此来,只为一事,望前辈相助。”柳缘君再次躬身。萧无痕拦住她行礼,忙说:“休得如此这般谦恭,有何所求,俱说来,凡我所能,皆倾力相助!”“缘君想请您照料少主,日后时机恰到,缘君自会前来接回!”原来那萧无痕不仅仅是豪商巨贾,当铺掌柜,自身也是一位武林高手,深谙音律,内功深厚,柳缘君自知有他护着少主,定然无虞。萧无痕欣然应允。
就这样,那男孩虽一头雾水,但也听话的,跟从了萧无痕,知道师姐将自己交给他自有道理。柳缘君另交待了些家长里短,将客雪山庄的武学秘籍交与萧无痕,嘱咐他督促男孩勤加练习,对于萧无痕所资用度盘缠,一概不收。临走前看了看眼里满是不舍的男孩,眼眶一红,亦告辞转身离去。
萧无痕深感其意,也感叹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担当,若两人相伴而行,目标更大,且万一那些黑衣人穷追不舍想要斩草除根,少主定然危在旦夕。为保少主周全,又不忍让他卷入仇恨之中,一人肩负起报仇重任,只得做此决定。此后,萧无痕便将男孩视如己出,将他带到自家府宅,与养儿养女一同生活。此是后话不提。
转眼已是十年光景。江湖上纷争不断,甚至牵扯到朝廷。萧无痕已然将荣记当铺重新交给荣发打点,他则暗地里广纳天下豪杰,忠义之士。虽落第秀才,又或朝廷钦犯,亡命之徒,凡有所长,不计身份,长幼,男女,或或武,一概收纳,因而良莠不齐,门下常有人外出作恶,奸邪掳掠,因而在江湖留下恶名,以杀手组织或是异端邪教视之。
为平众怒,萧无痕亦念及投靠之诚,将作乱之人尽数逐出。设立十鬼堂,提拔武功非凡亲信忠义者九人,并称十鬼,亦立下堂规,堂中门徒可有偿诛杀追捕大奸大恶之徒,却不杀忠勇之士,不枉杀无辜,但救济黎民。虽已如此,却再难搬动江湖人心中早立下的成见大山,难绝悠悠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