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渡在马上疾驰而来,李盈却浑然不知,她在准备晚间的宴会。
皇子归京,无论如何,总是大事,礼宴宗亲群臣总是要的,所以今晚四品以上官员皆可携家眷出席宫宴,李氏宗亲及勋贵人家也都会出席本场宴会。
空荡荡的宫殿之中,此刻摆满了司织房送来的礼服,庄重华丽很合她的身份,李盈歪着头坐在一边,听着老太监捧起这件惊叹,又看着那件啧啧称奇,她眼神看向窗外,却在想今日朝堂之事。
沈渡的纵容,朝臣的缄默,即出乎她的意料,又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沈渡的确是一把好剑,可她并不能确信,这把剑会顺从自己,听从自己的号令。
今日如此,那明日如何。她决不能将自己的性命和李朝的正统,系在沈渡的剑柄之上。
想着,李盈突然便有些想笑,什么时候开始,她也渐渐地把李朝正统挂在了嘴边,也渐渐地以为李朝正统非自己不可。
其实,若是李盛真的是先帝和先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他的身份远比自己更符合李朝继承人的身份才对。这个皇帝的位置坐着坐着,自己都忘记了,其实自己是个女子。
可那又如何,李盈想道,她从未觉得若是一个男子处于她的位置,便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多年蛰伏一朝临朝,她兢兢业业晨乾夕惕,未有一日懈怠。
她的目光逐渐幽深,直到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传来。
李盈几乎不需要思考,就知道来者是谁。
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看向门外,果然在走廊转角处,看到了匆匆而来的沈渡。
他走得很快,步子却仍旧很稳,上半身几乎没有什么摆动,李盈看着,不合时宜地想道,无法无天的摄政王殿下,其实礼仪学得很好。
“摄政王来此,是有何事呢?”李盈看着他,温和说道。她依旧是那样柔和的态度,面上没有一丝因为摄政王擅自来寝殿的不满,至少面上是如此。
沈渡看了眼四周,清楚了这都是送来给小皇帝择选的礼服,突然想问的话便顿了顿,他捧起了一件蓝色长袍,似乎颇为欣赏,而后说道,“陛下如此挑选,恐怕难以择选出合适的服侍。今晚宴会虽不是什么好由头,但毕竟是陛下头一次晚宴面见群臣家眷及宗亲勋贵,服侍之上还需慎重瞧瞧。”
“那依摄政王之见,朕要如何择选才好呢?”李盈问道。
沈渡闻言看着她,倏得笑了一下,说道,“我为陛下更衣,陛下一一试试如何?”
他话音落下之时,嘴角还是扬起的,李盈抬眼看他,平白觉得此刻的沈渡与刚进门时候的沈渡截然不同,他的笑是快意的,透着点不怀好意,可李盈却并不畏惧。
总归是穿了里衣的,她想道。
“那便有劳爱卿。”她开口道。
一旁侍候的老太监却忍不住了,他壮着胆子张口劝道,“给陛下更衣还是老奴来吧,摄政王殿下乃是金尊玉贵之人,如何能做伺候人的活计?”
李盈垂眸,没说话,她想听听沈渡会说什么。
“再如何的金尊玉贵,在我眼里也比不得陛下一根头发丝来的金贵。”沈渡缓缓道,他睨了一眼老太监,说道,“做臣子的侍候君王,有何不妥?”
老太监还能说什么,他张了张嘴,却对上了李盈的目光,而后他无奈垂首退下。
李盈示意他莫要开口了,省的惹怒了沈渡,否则无事也生非了。
老太监一走,原本空旷的内殿便只剩下了这对君臣。
华丽的礼服铺满了桌面,沈渡的手从上面拂过,李盈看着那只手,想到了昨日。
她拂开沈渡的手,从他的剑鞘中拔出了剑。沈渡年幼习武,征战沙场多年,那双手与李盈的手相差甚大。李盈纵使也习武,但总是些皮毛,只为强身健体罢了,所以那一双手仍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细腻白嫩,只提笔处有厚茧,而沈渡的手却全然不同,是粗糙的却又不尽然,他五指纤长,骨节分明,可细细的伤痕错落在手背,五指之间有厚茧丛生,算不上好看,李盈看着他的手心想,可目光却久久没有移开。
沈渡是如何敏锐之人,自然知道李盈在看什么,他也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自然也看到了重叠的伤疤和粗粝的厚茧,心口忽得泛起了一丝苦意,让他几乎想将自己的手收拢回袖中,可沈渡做不出来这样矫揉的举动。
李盈也意识到了自己一直盯着看的不妥,她轻轻咳了咳,说道,“摄政王剑术卓绝,字也写得极好,朕是好奇是怎样的一双手,能如此武兼修。;#3;
没头没脑又错漏百出的一番话,李盈说出口都有些后悔,自己何苦解释呢?他又没问,兴许根本没在意。
沈渡听了她的话,他伸出手递给了李盈,轻声道,“那陛下,好好瞧瞧。”
李盈骑虎难下,她下意识便伸出了两只手去握,却没想到此刻两只手捧着沈渡手掌的模样,实在有失皇帝威严。
小皇帝的手是软的,温热的,落在他的手掌上像云一样,沈渡不知道云是什么样的感觉,可却总觉得该是和李盈一样的。
他没忍住动了动手掌握住了李盈的手,一手将她的两只手都握在了手心,李盈愣愣地抬眼看向他,这样没提防的小皇帝,和今日朝廷上那个提剑眨眼便要杀人的小皇帝,居然是一个人。
沈渡笑了,眼中盛着许多细碎的光,李盈想要挣脱,却被他的眼神晃了晃,他不会伤害她的,李盈赌沈渡对她此刻是没有杀心的。
沈渡此刻对李盈自然没有杀心,他只是想抱她,想吻她。这样的心情急迫又难堪,被他装在了总是深沉地眼眸里,想要透过她的眼眸传达渴望。
李盈懂也不懂,懂了也想不懂。
她微微侧头,而后说道,“时辰不早了,还望摄政王好生帮朕择选一二。”
沈渡的目光落在李盈偏头露出的微红左耳上,他心中一声轻叹,说出口,却只余下了“遵命”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