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璟皇城外,东西有两条大街,东面为朝阳街,住的是大璟诸位王爵,西面是承禄街,尽是一个个国公府。
尚令林佑芝,大璟秦国公,他的府邸便是在承禄街最东边,比梁国公府、燕国公府,都要更靠近皇城门的多。
“先生。”吏部侍郎凌伯年,下职之后,应邀来到秦国公府,见到林佑芝后,恭谨的施上一个弟子礼。
“坐吧,陪我一起吃些素食。”林佑芝眼中赞赏和喜爱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不加掩饰,亲和说道。
他对自己这个门生,是极为满意的,不取巧不钻营,能踏实的做些实事,称得上沉稳有度。算不上有大才,却也足够稳妥,让人觉得踏实。
至于最被他看中的,还是对师长的尊重,对长辈的恭孝,一如此刻,哪怕凌伯年也近四十岁、且身居高位手有大权多年,仍像个学生一样,谨守晚辈之礼,搭着个凳子边,并不坐实,且一定会等他动筷以后,才会端起碗来,安静的吃着。
“听闻你明日打算离京外出,便叫你过来坐坐。”饭后二人来到内间茶室,林佑芝言道。
“再让其他人去北地,也是全无作用,学生想自己去找他谈谈。”双手接过林佑芝推过来的茶盏,凌伯年回道。
“晚些吧。”林佑芝言道:“燕国公借胡绰公主之事,与北地望族决裂,看似只是在偏私妄为,可圣上驳回所有弹劾且命太子严查燕州各地官员的态度,意欲何在已经明显不过,夏侯老妖揣度圣意之能,比我等远胜。只是余肃父子亦牵涉其中,且圣上不再护持余家,这第一步落子何处,便不甚明朗了。北地而今可不太平,你就不要再卷入进去了。”
“正因如此,学生才觉得更有必要去找他谈谈,不然心中忧恐实在难解。”凌伯年长叹一声,忧色尽显眉宇之间。
北地风起,凌沺是怎么都绕不开的是非的那个,燕国公等人虽然势胜,可既有战局牵扯大半心神,离得又不是那么近,怎么可能事事庇护的住。
“早干什么去了。你啊,愚孝太过。”林佑芝放下茶盏,指了指他,责备道。
凌伯年的恭孝谦逊,虽然是他所看重和欣赏的,可此事上的看法却是除外,得知究竟之后,对其谨遵老父之命,不敢接子归家,只好偷偷寄些钱财去燕北的举动,颇为不满。
“你现在过去,并不会改变他的现状,若是激起他的反感,甚至乱了他心绪,反而是在把他往死路上逼。”轻叹一声,林佑芝再道一句。
“请先生解惑。”凌伯年欠身拱手,满是疑惑。
他是想去告知凌沺,大璟对荼岚的谋划,凌沺被封叶护娶胡绰的潜在用意,还有大璟对胡绰兄妹大致是个什么打算和态度,以及燕国公等人而今与朝堂的现状,各派党争又是如何,等等诸事,让凌沺能做到心中有数,遇事也就能有更准确的应对。
这怎么就会成了把他往死路上逼呢?
“对荼岚、以及胡绰公主等事,你我也只是猜度,远不如燕国公、齐国公明了。他们若是认为有必要告诉他的,自然会告诉他。此事你无需怀疑,杀人断手一事,他们的态度表达的再明白不过。不然他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来达到与北地望族决裂的目的。此中之意的轻重、先后,你该能看得出来。”林佑芝道。
与北地望族决裂,只是顺带得到的一个结果,和立场的表明。夏侯灼等人对凌沺的回护之意,却是已经表达的再清楚不过,不然没有必要下这么狠的手。
那些世家公子,虽非嫡长,却也个个都是嫡子,更是各家备受宠溺的存在。
下这么狠的手,那些北地望族,绝不会只是弹劾那么简单,后续的动作必然不会少了的,夏侯灼他们也有得麻烦呢。
“而现在战局停滞,缑山必有反扑,他现在身在隆武城,本就是后方要地,职责重大,此时他需要稳、需要静,绝不是你出现在他眼前,更不是听你说任何事。”林佑芝再道一句。
这话也有点儿不客气,就差没说你别跟着瞎添乱了。
在对凌沺一事上,他这位学生的种种处事,可以说没有一件让他满意的,与此前诸事截然相反。
“先生所言,伯年并非不知。可他一个外来叶护,被荼岚可汗如此厚待厚赏,且严玖杭也好,燕国公他们也罢,在荼岚本就仇敌不少,他们可以顺利成婚且离开荼岚辖境,不过是荼岚可汗在上强压而已。此间他身处隆武城,置身战局之中,荼岚一些人若有动作,那他岂不太过危险。”凌伯年急切道。
荼岚和大璟而今虽是关系还好,但以往有仇怨在身的人也绝对不少。
严玖杭一把剑杀了多少荼岚武人,甚至不少领兵劫掠过北境百姓的荼岚贵族,也被其刺杀了十数位。
夏侯灼最初领兵,也是在边军,雍冀二州边界上,被其斩杀的荼岚将士、贵族,也绝不在少数。
那时的两国情况远没有现在这般安定,即便合谈之后,亦是摩擦不少。更是可以说而今的两国安定,有小半还是夏侯灼杀出来的,在荼岚的仇敌又怎会少了。
若是缑山战事胶着之际,这些荼岚贵族突施冷箭,那凌沺身在临着荼岚并不算太远的隆武城,绝对算不得多安全。
“而且今日梁国公长跪昭华殿外,哭嚎向圣上请罪,自请贬逆子余虓为白身,虽只字未提其私贩盐铁一事,但实则就是在为此事收尾,以其余小事言罪,向圣上表忠认错,期望重享圣恩。此间所失,加上之前种种,必然也都会算到凌沺头上,毕竟关中府军与余家瓜葛甚深,偏又是关中府军北上增援,将接管隆武城,这路上多耽搁一些,或者到了之后使阴诡手段,能发生的事太多,他初涉其中,又怎能应对妥帖。”凌伯年再道,愈显担忧,便是师长前不可高声的礼教,都有些压抑不住,调门不自觉高了许多。
“学生失礼,先生莫要怪罪。”随即其自己也觉不妥,告罪一声。
“哈哈。如此才对。你若仍旧平淡谨礼,我便要逐你出门了。”林佑芝却是朗笑拂须,不以为忤,而是满意的点头。
亲子之情,若是都可以漠然,那便是在人前,再遵礼教又能如何。
“如此,你才更不能过去。你想过没有,二十年不管不顾,此时你突然往北,他该如何想,天下人又该如何想。太子现在可很快就到燕州,你若再去,怕是党争拉拢的嫌疑更大。”林佑芝再说道,提醒他一句。
林佑芝的妹妹是当今皇后,其嫡长子,自然也是他这位舅舅大力支持的对象,而非太子。凌伯年是他的门生,自然也是他这一系的人,此时去找凌沺,怕是谁都会想歪了,包括凌沺自己。
“而且,你说的那些,许多人都是心知肚明的。谁都不说不提,包括燕国公他们也再无动作,也都等着看他能处理到什么地步呢,对他的能力,便是连圣上也在等着看个究竟。”林佑芝再道,轻转茶盏,眸光深邃。
“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事。”凌伯年苦笑一声,兀自摇头不已。
“你还是不够了解夏侯灼他们。”林佑芝饮尽杯中温茶,再道:“他们的手中,绝不止明面上这么多实力。而且他既然敢把凌沺放在隆武城,以他们兄弟一贯的作风,也必然埋有暗子在侧,绝不会让他真出什么事的。反倒耀武侯已被牟家逐出家门,革除族谱,且已经离开青山县,自请入朝听命,陛下已经准允,任命其大理寺少卿之职。其不入军中,而是入京为官,为了谁不言而喻。你这儿子,怕是找不回来喽。若想关系能缓和些,不妨多与耀武侯走动,不用在意我这边,也不必理会风言流语。”
“能否缓和关系,学生其实并不在意,我本就欠他的,也不指望他能原谅。耀武侯对他恩重,便是他们父子相称,也是理所当然。”凌伯年面色惆怅,摇头轻叹,且眼含愧色。
“也该为蕊儿考虑一下,令尊偏心太过,你那三位弟弟家的孩子,对蕊儿这个姊妹可算不得友睦,你偏又是个愚孝的,为她撑不起什么腰杆,若是有这么个哥哥替她撑腰也好。不然日后出嫁,也怕是不会被婆家重视。”林佑芝摇头道。
他这个学生,在处理家事上,确实太过无能了些。
凌沺尚且不提,女儿凌睿也没被保护的多好,进了家门全凭一个糊涂爹话事,偏颇的不像人样。
对那个活泼聪慧的丫头,他都替着心疼的很。
“学生惭愧!”凌伯年埋起了头,兀自叹息。
“带蕊儿去见见胡绰公主,你就不要露面了,让她们姑嫂相处相处。”林佑芝给出招道。
“切记!你把蕊儿送去,就可以回来了,别露面也别多说什么。你那个儿媳妇,也不是善与之人,为夫愤愤之下,怕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林佑芝再告诫道。
“学生知道了。”凌伯年满脸苦涩的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