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鸢早在方才下了车走上街,便知道自己身后跟着两个小尾巴。 不过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行踪,反倒还刻意走在十分显眼的地方。 “少主,那两个小尾巴需不需要收拾?” 岑鸢斜斜倚在一条隐蔽巷子的墙边,手里轻轻捻着不知何时从腰间卸下的令牌穗子:“不用,我正好想看看他们想耍什么把戏。” 话音落下,他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站着的三个黑衣人。 “岑三,你去街上寻一处医馆。” “是。” “岑四,你去看看镇上有没有客栈。” “是。” 吩咐完两件事,岑鸢没再说话。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三人,指尖依旧捻着那块令牌的穗子。 整个人的气质就如同皇城根下锦绣堆堆里养出来的纨绔子,漫不经心又吊儿郎当。 “宫里那位最近都干了些什么?” 岑鸢手里把玩着令牌穗子许久之后,突然出声问道。 “呃……”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没人敢出声。 “说啊。”岑鸢抬头瞥了一眼面前不敢抬头的三人,“他一个皇帝,在宫里又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做了什么事值得你三人如此吞吞吐吐?” “禀少主,宫里那位……”见岑鸢如此说道,胆子最大的岑五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宫里那位在您走后,对外称病罢朝七日。” “对内呢?” “对内……”岑五声音有些发抖。 “对内搬了国里存着的酒,躺在东宫给宫女奴才说您……”岑五越说越慢,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发地低,“说您的事。” “都说了什么?” “说”岑五好似下了必死的决定,闭着眼睛大声说道,“说您的奏折他向来都是塞进炉里生火,说您下了朝找他议事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睡过去的,还说你一走他就派人将府上的海东青偷去宫里。” “呵。” 话音未落,岑五便听见头顶传来一声没有感情的冷笑声。 “说我的奏折都是塞进火炉里生火的?还说我议事的时候他都是睡过去的?” 岑鸢一直拨弄令牌穗子的手突然停了动作,问话时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还要派人偷走我的海东青?” 岑三岑四岑五恨不得捂住自己耳朵装听不见。 “我一走他便如此高兴?” 三人闻言,身子同时抖了抖,一句话也不敢答。 “既然如此,我这个刚被罢了职的前太傅,没点反应说不过去啊。”岑鸢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三人越埋越低的头顶,“岑五。” “在!” “去把礼部那个”岑鸢说着眯起眼睛,停顿了一下,好似被这人的名字卡住了。 “宋延。”一直没说话的岑四突然抖机灵接上名字。 “对,就那个宋延。”岑鸢略微停顿一下后继续说道,“把他塞到东宫那个闲人的酒坛子里。” 话音落下,岑鸢轻飘飘看了一眼岑四。 “岑四,客栈找到之后立刻回京,去给那位喝酒讲故事的闲人说” “说什么!”岑四听到自己终于有事要干之后十分兴奋,他唰地抬起头星星眼看着自家少主。 却在看到眼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笑容一滞。 只听得耳边传来少主咬着牙说出的一字一句—— “你这个不务正业的狗东西,从东宫滚去金銮殿给我上朝!” 岑四冷汗瞬间从背上留下。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着当朝皇帝说出这句话啊! 少主,你这是要我的狗命啊少主! 岑鸢话音落下,过了好一会儿,岑四都愣愣站着没有反应。 直到他胳膊被站在一旁的岑三悄悄撞了一下,这才十分不情不愿地回了“是。” 虽然应了少主的话,可怎么给宫里那位传话就看他岑四的本事了。 既要体现前太傅的手下对于皇帝陛下的尊敬,又要妥善地表达少主只是想敦促陛下专注朝政…… 想到这里,岑四欲哭无泪,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来一巴掌。 他怎么这么不长眼色,偏偏就挑在少主生气的时候忍不住出人头地呢? 三个人领了任务后,纷纷离开。 岑鸢靠在墙上一直没有动弹
,他手里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令牌穗子。 半刻钟后,岑三岑四一前一后从巷口进来。看到他们二人,岑鸢这才直起一直靠在墙上的身子。 “少主,”岑三抱拳,“前面那条街就有一个医馆。” “客栈也在那里,”岑四臭着脸说道,“医馆对面就是客栈。” 岑鸢闻言,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就往巷外走去。 “少主啊,你真的要我回京给那位传话啊?”身后传来岑四不甘心的声音。 岑鸢听到声音丝毫没有反应,他边走边抬起勾着令牌穗子的右手朝后面随意摆了摆,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甫一跨出巷子,岑鸢指尖勾着的令牌便已重新挂在腰间。 方才对着岑一他们不作伪装的漫不经心也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属于太傅岑鸢的稳重自持。 直到眼前出现了马车,却见岑一岑二蹲在马车边不知在干什么。想到车上的钟毓此时还发着热,他下意识加快步伐。 还没等他走近马车,就听到岑一岑二有些慌张的声音。 “夫人!夫人!” “夫人你醒醒!” 男人步伐一顿,随即加快步伐,迅速走向马车。 “少主!”岑二听到脚步声,抬头便见岑鸢急匆匆赶过来。 “方才你走后,夫人突然说她想出来透透气,可刚下马车就晕倒了。” 岑二说话的时候,岑鸢低头一眼就看到了此时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钟毓。 目光触及到钟毓比他离开时更加潮红的面色之后,他呼吸忽然一滞。 岑鸢顾不得多想,直接俯身一把将钟毓拦腰抱起。 他将钟毓好好安置在了马车里,又在她颈后垫了包袱,身上盖好了薄被。 做完这一切后,才对着车帘外一直等着的岑一岑二说道:“一直往前走,第二条街拐进去就有客栈。” 岑一岑二应声,随即赶车进郡。 - “岑二,去对面医馆请郎中过来。” 将钟毓安置在厢房里的床上,岑鸢叫了一盆热水,他将帕子浸湿,给钟毓轻轻擦了擦额头。 见她十分不舒服地拧起眉,岑鸢伸出手背贴在了钟毓额上。 兴许是这半会儿颠簸的缘故,钟毓额头的温度比先前又高了不少。 岑鸢垂眸思索片刻,遣了岑一又去叫了一盆冷水。 他将手里帕子浸在冷水里,待帕子冷透以后拧干水,叠好敷在了钟毓额上。 看着自家少主又是叫水又是浸帕子,站在二人身后的岑一忍不住开口:“少主,您与钟家小姐的婚约本就是皇上的权宜之计。” “尚违了赐婚圣旨遣二小姐与您成婚,就是他违了婚约在前,您为何不借着机会直接毁了这桩赐婚呢?” “先前的赐婚圣旨,其实是我与皇帝一起谋算的。”岑鸢给钟毓掖了掖被角,“自从齐小世子失踪以后,尚的动向便十分异常。” “朝中人皆知,钟延川他从不与旁人私下交好。” “可他一个户部尚,不仅十分关心齐小世子的消息,还一改先前置身事外的行径,三番五次拜访齐府。” “如此惹人注目,不免叫人联想到他是不是与齐小世子失踪一案有关。” 再加上后来传回程乾手上的那封密信…… 岑鸢眼底神色翻涌,面上却丝毫不显。 “原本设下千秋宴,就是为了看看尚会不会借此机会试探什么,却没想到钟家大小姐……” 说到这里。岑鸢忽然顿了顿。 岑一了然,他点了点头:“所以皇上便将计就计赐婚于你,想从钟家大小姐那里入手,探探尚的真实意图。” “即便如今嫁过来的是钟二小姐,”岑一眼风扫过不省人事的钟毓,“也算是打开了尚身边的一个口子。” “所以您才没有拒绝这桩婚事。” “但或许,她与尚根本就不亲近。”岑鸢看着床上的钟毓,耳边却闪过大婚那夜马车上钟毓说的话。 她那时说,选择嫁给自己是为了活命? 岑鸢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床上人的目光里带着审视。 可她说的话,到底能不能信。 岑鸢正想着,耳边却传来厢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大人,郎中请来了。” 因为有外人在,岑二隐了称呼。 唤了一声大人后,
就请跟在自己身后的郎中进门。 岑鸢起身,与岑一岑二站在一旁。 “令夫人本就不太康健,气血亏损体质虚弱。”郎中给钟毓把过脉又看了面色后,起身对站在身侧的岑鸢说道,“这一路奔波……” 他指了指床角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包袱,又示意岑鸢看钟毓身上穿着的单薄衣裳:“路上颠簸,估摸着夫人几日都未睡好。” “再加上她衣裳单薄,夜里冷风一吹,寒气入体便病倒了。” 岑鸢的眉毛随着郎中的话越皱越紧,待郎中话音落下,他便开口问道:“该如何治?” “我为夫人开几帖药。”郎中捋了一把自己的胡须,从自己随身背着的药箱里拿出几页纸,“每帖药给夫人一日三顿地吃着,估摸着五六日后风寒就能好。” “那……”岑鸢眼神落在床上,“气血亏损又该如何治?” “这体质虚弱呢,还是得用吃食好好将养。”郎中写好以后便放下了笔,吹了吹纸上的字然后递给岑鸢,“这几张纸里有我为夫人写的补气血的药方子,平日里多让她喝些乌鸡汤或是猪肝汤,炖汤的时候记得往里加些药方子里的药材。” “将气血补上来,人就不弱喽。” 钟毓烧得不知今夕何夕,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下原本冷硬又硌人,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柔软温暖起来。 她迷迷糊糊被人扶起来喂药喝水又擦脸,没清醒多久便又昏睡了过去。 直到夜色降临,她才再次悠悠转醒。 钟毓蹭着身后的枕头往上坐了坐,然后斜斜倚在床头,借着房内昏黄的烛光环顾这个陌生的地方。 自打她方才一睁眼,就知道自己此刻不在马车上。感受到自己的脑袋没有之前那么昏沉,浑身上下的疼痛也减缓了不少,又联想到睡梦中好像有人给她喂过药。 钟毓猜到了应该是她先前发热太厉害,岑鸢这才带着她寻了一处客栈,然后又找了郎中给自己看病。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