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摇头道:“娘,我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不是您想的那样。”
李氏看到她的目光十分坚定,不像是被胁迫的,心慢慢往下沉。冯家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家世清白,往来的亲戚朋友也无不是干干净净的良民。傅亦霆的确有钱有势,可是他的背景,他的出身,却绝对算不上干净。此事传言出去,或许还会招致亲戚朋友在背后指指点点。
李氏就是个内宅妇人,最怕外人的流言蜚语。有时候,唾沫星子是会淹死人的。
“你……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李氏喃喃地问道,“莫非就是上次他来给你爹看病,然后又投资了纺织厂?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什么要染指我的女儿!”说到后面,李氏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许鹿知道李氏可能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傅亦霆实在是一座可远观而不可近触的大山。但她还是要表明心意:“娘,不是您想的那样。起初他真的是因为爹当年对他的恩情才愿意帮我们的,后来是我先喜欢上他,我们才会在一起。我约他过几天到家里来吃饭,你们先聊一聊,好不好?”
看着女儿恳切的目光,李氏知道自己反对也没有用。女儿选在这个时候告诉她,想必两个人的感情已深,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拆散的。
可她心里莫名地不安,觉得难以接受,沉默地回到床边继续给冯易春擦拭身子。
“娘?”
“吃饭的事情,再说吧。”
许鹿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接受,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包妈看到她离开,才走进屋子里来:“夫人,我刚刚听小姐说的傅亦霆,是不是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傅先生?”
李氏默然地点了点头。
“哎呀,小姐怎么能跟他在一起?那天我还特意出去打听了一下,说他是什么青帮的二当家,年轻的时候靠做些违法的事情起家,背地里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勾当,前阵子刚进过保安厅。我想着我们家跟他也攀不上什么关系,所以没跟您说。”
李氏越听脸色越不好看。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政府的保安厅是专门抓坏人的,哪有正经人会进那种地方?可看女儿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李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儿大了,越发有自己的主意。她这个做娘的,哪里能左右得了她的意志。可看上谁不好,偏偏是傅亦霆。上海有多少人怕他,就有多少人恨他。她实在是很担心,女儿会卷进那些是是非非里去。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求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夫人,您也不用想太多。”包妈安慰道,“也许小姐就是一时兴起,等过阵子,新鲜劲过了,也就分开了。现在的年轻人提倡自由恋爱,分分合合的很正常。”
李氏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许鹿给傅亦霆打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傅亦霆似乎知道是她,直接问道:“昨天睡得怎么样?跟家里人谈好了吗?”
提起这个事,许鹿就有点沮丧。大概是昨天下午睡过一顿饱觉的缘故,昨晚反倒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想如何让李氏接受。可今早在堂屋吃早饭,李氏一直都没跟她说话,好像还在生气。
“我娘大概不太同意我们的事,所以还没办法接纳你。吃饭的事情,只能等一等了。”她如实地说道。
这也在傅亦霆的意料之中。冯家是非常传统的,冯易春又是个读人,所以不愿意跟他这种人扯上关系,冯夫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不想给她太多的压力,便说道:“没关系,慢慢来吧。刚好我要去南京出几天差,等回来的时候再说。”
“你要去南京?去多久?”
他那边停了一下,好像在问王金生,然后才回答:“大概五六天。怎么,怕自己会想我?”
许鹿笑了一下,想大概是真的会想,毕竟在热恋之中,现在就已经有点想他了。不过谁会这么厚脸皮地说出来啊?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少抽烟。”
“好,都听你的。”他笑着应道。
许鹿几乎能想象出来电话那头他此刻的表情,脸微微发烫,想起冯清的事情,又说:“冯清知道你给她安排了日升洋行的秘工作,可是她不想去,非去什么电影公司。我看她还是想做明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傅亦霆知道这些年轻小姑娘的心思,觉得明星光鲜亮丽,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赚钱也容易。可是那些能爬上来的明星真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沦为了交际花或者有钱人的玩物。他当然不希望未来的小姨子走这条路,而且平心而论,冯清的外形条件,实在不适合做明星,捧也是捧不起来的。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处理吧。”他说道。
许鹿心安了不少。就是莫名地相信他,觉得他能把任何难题都解决了。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许鹿把吴厂长叫来,让他去买两张电影票。
“就是过几天上映的那部好莱坞的片子,要首映的。买好之后,你帮我包好,连同这张纸,一起送到上面的地址。”
吴厂长把东西接过,立刻去办了。
不久之后,凌鹤年就在自家的信箱里,拿到这两张电影票,上面还有一行娟秀的字:“请凌先生跟朋友一起好好地享受这场电影,冯婉。”
凌鹤年轻轻地笑了一下,开了自家的门。
他倒了一杯白兰地,加几块冰,独自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街边那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正在冒出新芽。春天快来了,他的生命,却好像一直在严冬里。刚才他从手下那里得知,昨天傅亦霆在公园附近抓到一个记者,好像就是上次偷拍他的人。他也弄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
凌鹤年走到房,从柜里取出一个档案袋,翻出里面的东西。有一份验尸报告,还有各种塑料袋收着一些东西,像是什么人的遗物。他的目光落在报告上,陡然变冷。
那年他回国,知道韩小冬死在上海之后,马上来调查原因。
因为凌家的势力,无依无靠的韩小冬在北平待不下去,被迫进了上海的一个戏班子。可是那班主待她并不好,为了赚钱,还让她陪那些达官显贵喝酒。
后来有一天,韩小冬忽然不见了,戏班子也没上心找。几天之后,一具尸体在租界的江边被发现,全身泡烂,被巡捕房带回去,由尸检官做了一份验尸报告。报告显示,这是一具女尸,全身多处淤青,头部有撞伤,而且下身严重撕裂,疑生前遭受过非人的凌辱。
这是桩无头公案,巡捕房没有立案,只是不久之后,抓了青帮的几个混混,牵扯到这个案子。
那几个混混刚好是傅亦霆的手下,傅亦霆就出面保了他们,巡捕房将人悉数放了。